她低下身子扶起了杨争,眼中也噙着热泪,悲声道:“杨叔,你千万莫再自责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想要医好我身上的内伤,只可惜……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只怕我们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杨争的哭声已转为呜咽,听在慕容雪的耳中,犹如最悲恸的哀歌,刺痛着她早已脆弱的心。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不愿让自己太过悲痛,道:“杨叔,时候不早了,快走吧,天儿就拜托给你了。”
杨争脸上青筋凸出,牙关紧咬,双拳紧紧握着,他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已嵌入了肉里,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突然嘶声大喊道:“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像小姐和姑爷这样的好人为何没有好报,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奸诈小人却能活得很好,老天,你真的就不管不顾了吗,难道你真的没有长眼吗?”
这声音似哭似笑,自一位老人的口中传了出来,又在寒风中消散而去,显得说不出的凄恻哀怨。
慕容雪凄然一笑,道:“老天若是有眼,又怎会放任那些人胡作非为呢,笑天,笑天……当年霄哥为天儿取了这个名字,那时他的心中的愤懑不平又是何等深邃。”
她勉强收起了悲伤,忽然道:“杨叔,你快些带着天儿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争满脸热泪,眼眶红得像血一样,胸膛不住地起伏,一张脸已痛苦得几乎扭曲,忽然用力跺了跺脚,纵身跃上马车,一声怒呵,奋力驱赶着马车向前奔行。
马车渐渐远了,最后消失在前方的山坡下,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迹,似也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与悲伤。
慕容雪呆呆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中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和茫然,就像是她的灵魂突然被人从她的身体内抽离了出去。
可是她却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只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口中喃喃道:“谢谢你,杨叔!我知道你一定会将天儿平安地送到师父那里。天儿,是娘对不起你!娘以后再也不能陪着你了,以后你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但无论有多艰难,你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娘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地看着你,保佑着你!”
然后,她就独自伫立在茫茫冰雪中,呆呆地望着马车留在雪地上的车辙,眼中透着不舍与关切,似要将她最后的思念都灌入这两道车辙里传递到她思念的人身边,再陪伴他们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又在下了,片片雪花落在了她的身上,竟然没有融化,渐渐已染白了她头上的青丝,也掩去了留在雪地上的车辙。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从她的耳边飘过,带着细微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个悠扬跳跃的音符,她忽然就想起云霄的笛声。
她记得,每当夕阳染红了天边,绽放出绚丽的晚霞,只要稍有闲暇,他就会抽出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支短笛,向着漫天红霞吹奏一首他平日里最爱吹奏的曲子。
那时,她总爱倚偎在他身旁,静静地倾听。
笛音袅袅,悠扬流转,邀来晚风徐徐,轻拂耳鬓,更添心中情思,让人恍然不觉身边时光流逝。
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黄昏已悄然来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乍然间剪断了笛声。
他缓缓地收回笛子,目光却停留在夕阳消失的远方,久久不能移开,似是不愿,更似不甘,神情中难掩一丝悲凉。
她那时只当他不过是触景生情,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后来她才明白,他是在感慨自己的生命便如那夕阳晚霞一般,纵然绚烂无比,纵然惊艳绝伦,却也如白驹过隙,不过刹那即逝。
是否只有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有的一切才会变得美好起来?
现在,她的生命也即将来到终点。
她虽然早已厌倦了人生,淡看了生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再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她的心中也不免油然而起一丝凄怅和留恋。
慕容雪脑中思绪万千,犹如潮水般涌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似已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甚至也忘记了自己。
这时,她身后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短促的人声,声音很轻,显然还很遥远,却逃不过她的听觉,因为这正是她所等待的声音,慕容雪心中微惊,想不到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但她并没有转身,她的身体甚至连动也没有动过,目光仍停留在远方,透着无奈,透着不舍,却也透着坚定。
马蹄声响由远而近,渐渐变得清晰了,听声音,这一行大约有二、三十人。
慕容雪心中忽然想笑,想不到为了她这样一个命在旦夕的人,居然会惊动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冒着寒冷的风雪跑来这荒山僻处。
没过多久,那一行人马的身影已隐约可见,犹如一片沉沉的黑云朝着慕容雪席卷而来。
响声动地,积雪四溅,片刻之间,这群人马已到了慕容雪身后不远的地方。
慕容雪这才缓缓转过了身体,随着她的身体一转过来,她的人也立刻就变了,她也许什么也没有改变过,却在这一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这刹那之间,她身上的病弱、疲惫和哀伤这些神情都已不见,就像是被脱去的面具一样从她身上消失了。
她的人忽然间变得冷静而锐利,目光中透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寒意,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散入天地之间,充满了令人敬畏的力量。
这一行果然三十多人,看他们骑在马上的身手,就已知道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
这些人胯下的健马,个个高大健硕,神采飞扬,虽然是在这冰天雪地里,但奔行之轻快,姿态之矫健,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
这些健马本都在全力向前奔跑,如风驰电掣,声势夺人,但慕容雪的身体一转过来,它们就忽然都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一根根无形的绳子牵绊住了,在距离她三十步开外的地方,趑趄不前,仰颈嘶鸣,慌乱的马蹄在洁白的雪地上踏出一片凌乱的蹄印,似是健马心中无可名状的恐惧。
骑在马上的这些人更是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挡在他们身前的白衣女子,目光中不由地流露着惊惧之色。
这时虽已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但他们身上都已穿上了名贵的裘衣,柔软而暖和,将他们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所以就算是遇上了再寒冷的天气,他们也绝不会在乎。
但现在,他们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寒冷,这种寒冷仿佛来自于他们心底的一股莫名的寒意,这股寒意由内向外渗透,宛如万千银丝穿破他们的身体喷薄了出来,冷得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阵急风吹来,吹得山间林木呼呼作响,却丝毫也吹不散他们心中的这股寒意,有人已忍不住悄悄地拉紧了衣襟。
那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寒意,就像是在死囚头顶上扬起的一柄将要落下的刀,折磨着他们的身体和精神。
他们就算是瞎子,现在也已感觉得到那股寒意就是从眼前这个白衣女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纵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白衣女子,这时他们心中也已猜得出她是谁了,脑中立刻就出现了那三个字。 风云之剑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