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赎罪
阿舟带着珍珠和翡翠进宫时是下午的未时,正值寒冬的气候,天上的云彩厚厚的一层,一丝日光也不能倾泻下来。几阵寒风吹过,让人忍不住一个哆嗦。
“长公主,您怎么来了?”凤仪宫的宫女见阿舟突然进宫,好奇地问道。
阿舟越过那宫女左右扫视了一下外屋,又越过屏风进内屋看了看,都没见母后的身影。
“母后呢,她在哪儿?”阿舟这才问那宫女道。
宫女拂了拂身回答:“太后娘娘在斋心阁礼佛呢。”
斋心阁是凤仪宫的一个角落的屋子,由于环境幽静,母后便将它改成了礼佛专用的地方。曾经母后也是时不时待在那里磕头念经,一待可以待一整天。
阿舟听后马上向斋心阁赶去,把守房门的宫女和太监看到是长公主来了都没有通报声张,恭敬地行了个礼便放行。阿舟站在房门前却有些胆怯了,她挥手让珍珠和翡翠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推开房门进去。
迎面扑鼻而来的是焚香的气味,耳边也是敲打木鱼和喃喃念经的声音。
阿舟慢慢走近,只见母后虔诚地跪在一座佛像前,一手拨弄着念珠,一手敲打着木鱼,嘴里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母后十几年如一日礼佛祈祷,阿舟从小便习惯了。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这一幕十分讽刺。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薛太后停止了念佛,回头看着阿舟惊讶地说:“阿舟?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云姑上前去把薛太后搀扶起来,阿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薛太后便挥手让云姑退下,屋子只剩下母女二人。
“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母后说吗?”薛太后握着阿舟的手慈祥地笑道,她虽是天底下最尊贵女人,到底逃不过岁月无情,鬓间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阿舟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张了张嘴道:“母后,你告诉女儿,表哥的身体不是你害的对不对?”
薛太后的瞳孔突然放大,松开阿舟的手转头慌张地说:“你听谁说的?当然不是哀家……”
这反应深深刺痛了阿舟的心,阿舟吸了吸鼻子,缓缓道:“承德二十三年,柔妃所生的大皇子落水身亡。承德二十五年,皇后和昭平王妃同时怀有身孕,大臣上书提议皇兄若是昭平王妃生子皇后生女,便抱养过来立为太子。之后母后承包了昭平王妃孕期的一切安排,她生下一个天生体弱的婴儿后便去世了。太医诊断的结果,是中毒!”
这些记载被阿舟娓娓道来,薛太后转身扶住一旁的桌椅,抬头看着阿舟道:“这些都是你从哪里看来的?母后怎么会下毒给自己的弟妹呢,你不要信别人的胡言胡语。”
阿舟却是一步步逼近,问道:“那母后告诉儿臣,二月廿九到底是什么日子?”
薛太后被这句话重重一击,整个人瘫软到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舟。
“我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当年就是误食你放在屋中的毒药身亡!”阿舟进一步逼近,质问道。
薛太后沧桑的眼睛浮起一层水雾,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她慌忙用衣袖擦了擦,摆手狡辩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一向冷静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竟然失态至此,阿舟苦笑了几声,果然这一切都是真的。
“母后你还能安心拜佛烧香吗?你不怕昭平王妃和姐姐来索命吗?”阿舟指着佛像和供品台问道。
寒风敲打着窗纸,冷冰冰的佛祖金身对着冉冉的香烟一动不动。薛太后的表情越来越惊恐,她慌忙站起了身,好似看到了什么一样躲避。
“不会的,殷雪那么善良,她怎么会找哀家呢……还有阿乐,她还那么小,还不太会说话,她什么都不懂怎么会怪哀家呢……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有苦衷啊……”薛太后痛苦地捂着头自言自语,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阿舟上前安抚她,轻声问道:“母后,你的苦衷是什么?”
薛太后缓缓抬头看着阿舟,木然开口道:“这李家的江山怎么能落入他姓之手?哪怕是哀家的亲弟弟也不行!是皇后!皇后找哀家说不能让殷雪把孩子生下,她给了哀家曼陀罗花的花种,只要将它研磨成粉末服下,人就能慢慢虚弱而死……”
阿舟的脸一下子冷下来了,果然有皇后的参与。而且母后的理由,并不能为她的罪行开脱什么。
薛太后接着道:“阿乐才八个月大的时候,奶妈和宫女没看紧她,竟是让她爬去床底下摸到了残余的曼陀花花种吃下去了。阿乐才八个月啊,哀家发现的时候她身体都凉了……太医说这个剂量足够让小孩子暴毙……是哀家毒杀了殷雪,害了璟儿。这都是报应,报应啊……”
薛太后痛苦地笑出来眼泪,好似疯癫了一般跪倒在佛祖面前哭道:“佛祖啊,这一切都是哀家的罪孽,你要报应就报应到哀家的头上!为何要索我女儿的命啊……为什么啊?诸神佛在上,双手血腥的是我,不关我女儿的事啊……”
阿舟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原来她素未谋面的姐姐唤做阿乐。不满一岁,便因为误食毒药身亡。她只觉得天地好像刹那间落入阿鼻地狱,满眼的悲凉。
“那柔妃呢?她是死于同一种毒药,也是母后你做的吗?”阿舟走近薛太后问道。薛太后却一直看着佛像喃喃自语,阿舟挡住她的视线逼问:“回答我!”
薛太后散开的瞳孔这才凝聚起来,看着阿舟摇头道:“不是哀家,不是……自阿乐死后,哀家再也没有害过任何人,皇后要铲除异己,哀家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拦她。”
听到这话后阿舟才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给九皇子一个交代。可是她以后该怎么面对薛奕璟,怎么面对母后呢?还有皇后,这些日的事连起来让阿舟豁然开朗。
想想小世子失踪前,阿舟只记得曾扫了皇嫂的面子。印象中的皇嫂一直是个和蔼客气,温柔如水的女人,所以她并没有当回事。没想到那女人却如此狠毒,竟是直接设计想置她于死地。难怪萧定这般遮遮掩掩,难怪这件事来势汹汹却异常平静地结案。
“那是您用当年毒杀柔妃的事逼迫皇嫂放了我吗?”阿舟已经冷静下来,淡淡问道。
薛太后点点头,她扯住阿舟的袖子道:“母后已经警告过她了,只要以后你不去触她的霉头,皇后绝不会再为难你的,否则母后宁愿和她同归于尽!阿舟,答应母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吗?身为长公主,你会一世富贵,安乐无忧。”
从前看来十分温馨的话此刻也变了味道,阿舟甩开薛太后的手道:“儿臣是阿舟,不是阿乐姐姐。不要把我当做姐姐的替身!我现在可以忍让皇嫂,可若是等太子登基,儿臣岂不是就是她砧板上的鱼肉?”
现在阿舟看来,母后对她所有的关怀和爱护都是因为愧疚,把她当做阿乐的替身来补偿而已。这些年的疼爱,只不过是托了他人的福罢了。阿舟不愿意做任何人的影子和替身,更不愿意在别人的阴影下度日。
“不会的,萧将军会保护你的。待他日太子登基,皇后最需要的就是军权。所以阿舟你不会有事,只要你不参与皇子间的斗争,避让一些皇后……”薛太后又拉住阿舟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一开始母后便把她许配给萧定。原来看中了他手上的军权罢了,让军权能牢牢握在皇家手中。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母后算计好了的。
“够了!”阿舟推开薛太后,转身道,“你以为你现在对我好就是在赎罪吗?没有人能替阿乐姐姐原谅你!而且我不是阿乐的替身,我再也不会由你摆布了!”
说完后阿舟头也不回离开了佛堂,只留薛太后在后面用嘶哑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阿舟啊!”只是这般看着女儿决绝离开的背影,薛太后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大悲之下眼前一黑倒在了蒲团上。徒留一尊挂着慈笑的佛像,冷眼看着这世间的悲欢。
离开凤仪宫后阿舟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眼泪残留在脸上,被寒风刮过一阵阵刺痛。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最爱的母后其实多年以来把她当做死去的女儿的替身,众人艳羡的万千宠爱只不过是对逝者的补偿。而表哥,明知道李家害得他家破人亡,一生都拖着一副病残躯,朝不保夕却还是回来帮她脱离困境。本以为不管真相如何她都能尽可能去补偿表哥,现在她该怎么去补偿?
而现在命运的齿轮重转,阿舟重获新生的代价却是得知了更多迷云,潜伏在暗处的皇后随时伺机置她于死地。不,不止是她。母后和皇后因为当年的秘密相互制衡,一旦太子登基,那么皇后定会第一时间清除掌握她秘密的人。
到时候萧定真的能保住她吗?虽说军权重,却不敌皇权。更何况萧家向来忠于皇权,唯命是从。阿舟只知道前世萧定没有跟她有太多交集,最后功成名就,封侯封爵。若是这一世因为和她在一起,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该怎么办?
一阵寒风刮过,阿舟早已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一个环节的改变后边每一处都会变。雪花飘飘洒洒落下,阿舟的墨发也被染上一层银白。
沉思了良久,阿舟最终坚定的前往正德殿。此时皇兄正在办公,抬头见她来了笑着问道:“阿舟,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看。”
阿舟“扑通”一声跪下,重重一拜高声道:“求皇兄恩准臣妹与萧将军和离!”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就连室外风带起雪花在空中无序飞舞,沙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皇上脸色一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舟的目光坚定,又一拜道:“恳请皇兄,恩准臣妹与萧将军和离!” 重生之将军不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