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象中某人惊慌失措退让阻止的声音，却迟迟未曾响起。
荆氏心下诧异，眼角的余光偷偷瞥过去。结果看到的，就是凤茗依好整以暇的样子，以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手中的笔，就逐渐慢了下来。
也是心中激动，荆氏被气的失去了分寸，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当年的楚茗，用的也是同样法子。
这会儿落到凤茗依耳中，却是那般的讽刺。
“自休啊？二夫人可要慎重。写就写了，千万别临了后悔。”
这是劝人的话？
当然不是，明显是火上浇油。
听的荆氏喉咙一哽，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噎的难受。手中的笔顿住，进退两难。
视线中几步之外的人，却只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要阻挡的意思。更加没有一个女儿家在遇到大事儿时候的慌乱。
那样的镇定自如，就好像这一切，根本就是在她的预料当中一般。
“预料当中……”
被潜意识中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给惊到，荆氏蓦然一愣。
才猛然想起来，为什么她总是隐约觉着，眼前的这一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不是似曾相识，而是真的发生过啊。就在多年以前，只不过那个时候，被逼的走投无路的人，是楚茗。
而自己，则是那个胜利者，跟此刻的凤茗依一样的姿态，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绝望。
风水轮流转。
当脑海里面蓦然出现这几个字的时候，荆氏心中一虚，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而握在手中的笔，也好像跟千斤重似的，再也写不下去。
偏偏耳边，还响着某人看戏似的戏虐嗓音。
“既然二夫人也要自休，自当成全才是。既然眼下父亲大人不在，我这个女儿的代为办理，也是可以的。
花溪，且去看看夫人写好没有。若是没有，就相帮一二。别忘了顺便帮她按个手印。”
以免反悔。
一个“也”字，点明了当年的一切，她可都没忘记，牢牢在脑子里面记着呢。
至于后面的这四个字，凤茗依自然是没有说的。不过，从她的话语里面，荆氏却是明明白白的听出了这个意思。
骤然一晃，手指一松，眼看着一大块墨迹就要落在纸上，毁了已经写了一半的自休书。
哪知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一花，那张纸，竟然就那么当着她的面儿，被抽走了。
随即，就看到花溪粗粗扫了一遍，而后极为淡定地点头。
“嗯，写的也差不多了，虽然不是很周全，可有这些内容也够。还请夫人按印。”
说着，手上就多出来一盒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印泥，直直来拉荆氏的手。
吓得荆氏连连后退，就差开口骂人了。
眼见着自己母亲被逼到如此地步，一众下人没个敢开口的，始终未曾多发一言，沉默着看完了整场戏的少年终于有所动作。
恰好挡在荆氏面前，伸手就捏住了休书的一角。花溪见状，请示着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得到指令，松了手。
写了一半的自休书，就那么落到了凤家长子，凤宁浩的手上。
荆氏一见有了转圜的余地，一把从儿子手中抢过自休书，无视儿子不满的眼神，就藏在了自己袖子里，死死护着。
那副跟刚才决意要写自休书时候的洒脱全然不同的样子，看的花晴毫不客气地笑了。
凤茗依却是拍拍手，一副事了的样子。
“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二夫人是自休不成了。既然如此，我继续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回去了。还请二夫人以后做事儿的时候，也多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别惹人笑话，这大半夜的，教人不得安生。
对了，关于家母入祠的事情，还请多费心。毕竟是嫡妻，容不得敷衍。”
简单的“嫡妻”两个字，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插进了荆氏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惹得她面色一白，正要冲动地说些什么，却被凤宁浩及时扯住。
接收到儿子意有所指的眼神，她很快想起自己袖子里面还揣着写了一半的自休书，登时不再啃声。
反倒是凤宁浩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凤茗依作揖行礼。
“小弟见过长姐，今日二夫人受了惊吓，心绪不宁方才有这么一出，实乃无心之过。还请长姐勿怪。
至于母亲灵位一事，自有小弟帮着一道准备，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是二夫人，而不是娘亲。是嫡母，而不是一个已经自休出这凤府的无关女人。
不过只是寥寥数语，当中的细节，却听得人一愣再愣。
荆氏自然是不满至极，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当即就要责问了。好在她还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分得清轻重。
至于凤茗依，也是被这番话说的心里舒服，也就懒得继续跟着闹腾下去。当下点点头，径直带着花家姐妹出了门。
哪知偏偏有人不长眼，竟然还能跟着出来。
大约是许久没有人照料的缘故，院中的灯火，已经有一大半灭了。剩下的，也是在夜风中摇摆不定，散发着昏暗的光线。
清冷的月光下，已经恢复了沉着冷静的荆氏扶着自己儿子的手，定定地看着凤茗依的背影。
“大小姐离家多日，当不知这些年这府里是如何艰难。而今好不容易回转了一些，我且代老爷问一句，小姐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还是代表凤豪宇问的？
呵，真是好问题啊。
一哭二闹三上吊，历来是那些个后院女人为了对付自家夫君常用的招数儿。不想这荆氏竟然用到了她头上，变着法儿给她上眼药水。
是觉着她凤茗依好糊弄，还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或者是觉着，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很好对付？来这么一招，就会放弃自己提出的事情？
就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肯应允，还想享受自己出嫁后的好处？
做事不美，想的倒美。
不过，既然她那么好奇地想要知道，告诉一声也无妨。就是不知道，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了。
站住脚步缓缓转身。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步步走回来，凤茗依的目光先是在皱着眉头，看上去不满至极的凤宁浩脸上转了几圈，才慢慢靠近荆氏。
在对方警惕地后仰身体的同时，在她耳边，缓慢地开口。
一字一字，极为清晰。 姝色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