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熟悉的回廊下,金甲卫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一片浓烈的血腥气,在夜色之中飘荡。
昏黄的灯光把罗青桃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九娘和两个小宫女在门外跪着,三个小太监也都来了,站在台阶下面东张西望的,三张脸上都是慌张无措的神情。
罗青桃踏上台阶,九娘抬起头来看见了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罗青桃有些诧异:“怎么了?”
九娘擦了擦眼角,无声地向房内指了指,拉着两个小宫女退了下去。
罗青桃没法子,只得自己推门进去。
迎面一物破风而来,同时飞来的是君洛嘶声的怒吼:“滚出去!”
罗青桃接过那飞来之物,溅了一身的水。她不禁大为恼怒:“你发疯就发疯,丢我茶壶干什么!”
“青桃!”君洛从里面窜了出来,一张脸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目光灼灼,在烛光之下显得格外凌厉。
罗青桃心下着恼,丢下茶壶便转身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她便撞上了一堵肉墙。
那堵“墙”上面伸出两条手臂来,将她紧紧地箍住,勒得死死的。
罗青桃试着挣扎了几下,身子却被箍得更紧。
君洛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面去。
他拼命地将罗青桃的肩膀按向自己胸前,低声嘶吼:“不许走!”
罗青桃刚被他吼了一嗓子,本已憋了满肚子委屈,此时却忽然发作不得了。
她只得放软了身子任他抱着,尽量平静地应了一声:“我不走。”
过了好一会儿,君洛缓缓地放开手,扶着罗青桃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她的脸。
罗青桃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苦笑:“你若再不放开我,我多半就要憋死了。”
君洛看她脸色略有些发青,知道此言不虚,不禁深感懊悔。
罗青桃顺势倒进他怀里,仰头向他微笑:“刚才你发的是什么疯?又是拿茶壶砸我,又是叫我滚出去……是不是有了新欢,不想要我了?”
君洛的脸上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恨声道:“你不是跟四哥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罗青桃气恼:“不是你叫我送他出去的吗?这也值得生气……”
“送他出去?”君洛皱了皱眉头,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
罗青桃看着他的脸色,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恍悟:“你以为我要跟他走?”
君洛的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忽然推开罗青桃,转过身去,冷声道:“你若敢跟他走,我……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
罗青桃看出他心虚,心下大为得意,便在他身后凉凉地道:“是么?那么舍不得我,又何必放我走?放走就放走了,居然还要在我房里发疯砸东西……啧啧,真是令人感动啊……”
君洛猛地转过头来,双手捧住罗青桃的脑袋,低头吻向那张聒噪的嘴。
罗青桃用力推开他,夸张地向后仰着身子,不肯让他如愿。
君洛大为气恼,罗青桃却哈哈大笑:“小气鬼就该承认自己是小气鬼,没事硬充什么大瓣蒜!放走了我,你自己躲在这里跟自己生气,很好玩吗?”
“罗青桃!”君洛咬牙切齿。
“嗯?”罗青桃仍然没有收住笑。
君洛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罗青桃只好住了笑,站直了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君洛被那双明澈的眼睛看得心里发痒,忙按着她的脑袋,逼她伏在他的肩上。
罗青桃的额头硌得生疼,一时生气随手在他胸前捶了两拳。
君洛攥住了她的手,咬牙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这次你没有走,再想下次是万万不能的了!”
罗青桃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咬牙切齿:“这一次,你是自作聪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我告诉你,就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你不要以为我会学你明理大度——我是一次机会也不肯给你的,你要敢跟别人走,我就揭了你的皮!”
“我是万万不敢的。”君洛悄悄地扬起了唇角,双臂紧紧拥着罗青桃的身子,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如此相拥着过了很久,罗青桃抬手戳了戳君洛的胸口:“喂,你累不累?”
“不累。”君洛微笑。
罗青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是我累。”
君洛大笑一声,忽然弯腰将她抱起,三步两步蹿回内室,直奔床榻。
罗青桃把自己挂在他的脖子上,轻笑:“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君洛怔住。
罗青桃眯起眼睛,拉长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宫外有多少人想害我!你今晚到我这里来,就不怕害了我吗?”
君洛黑着脸瞪了她半晌,咬牙扑了过来:“你又故意怄我!我好容易来一趟,那些扫兴的话能不能明天再说!”
“明天,还是要说吗?”罗青桃放开了手,幽幽地看着他。
君洛避开她的目光,俯下身来吻她的颈下。
罗青桃象征性地推了两下,双臂已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的腰。
他不在的时候,她恨他、怨他,她咬牙切齿地想着:等他来了,一定不理他,一定要让他吃足苦头才行。
可是如今他真的来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余力来跟他生气了。她只愿把自己化作一株藤萝,死死地缠住他,把他的血肉与自己的紧紧地纠缠到一起,与他同生同死,再不分离……
她想他啊!
不管是恨他怨他、咒他骂他,还是刻意假装忘记他,还不都是因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
罗青桃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思念怎么会如此铭心刻骨,又怎么会如此亘久绵长!
也许,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妖孽”吧?
罗青桃本能地迎合着君洛的爱抚,微微眯着的眼睛目光迷离。看着他腮边滑落的汗珠,看着他颈下分明的棱角,她的心中唯余欢喜。
原来,这段时日的苦楚寂寞,不过是为了等待一场欢好,等待他的一次酣畅淋漓的宠爱罢了。
没有了“入骨香”的作用,罗青桃的心神比往常格外清醒。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此次的需索,不是来自药物的残害,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渴求。
她早已离不开这个人,不只是因为床笫之间令人心颤的契合,更是因为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捧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她愿意排除万难去迎合他的一切,也愿意为了他,奉献出自己的所有……
此时再回想昔日对君漓的那份执着,罗青桃才知那时她年幼无知,错将贪念和不甘当作了爱情,竟是自误了整整两年!
且喜如今,为时未晚。
一番酣畅,罗青桃柔弱无骨的手臂缠住君洛的肩背,手指抚过他背上一处清晰的凹痕,轻轻地摩挲着。
君洛伏在她的耳边,哑声低问:“还记得它是怎么来的吗?”
罗青桃轻笑:“你若再敢待我不好,下一次就刺左边了!”
“我不敢。”君洛轻笑。
罗青桃攀上他的肩,吃吃地笑了起来。
君洛依然紧拥着她的身子,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唤:“青桃。”
“嗯?”罗青桃仰起头来看着他。
君洛抬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轻叹:“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罗青桃皱眉。
这个问题,他先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君洛见她皱眉,脸上立刻露出惶急之色:“我不会再放你离开!青桃,不管你从前跟过谁、爱过谁……我希望今后你只同我在一处,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你都要相信,我……我心中所爱的、我视若珍宝的,只有你……”
这番话,他说得很郑重,也很艰难。
罗青桃微笑地听着,心中却忽然有些慌。
因为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情话,却更像是在剖白什么、试探什么。
他鲜少有这样神色郑重、声音发颤的时候。
他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怕她误会什么?
罗青桃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对视片刻之后,君洛就移开了目光,似乎是在逃避她的探询。
罗青桃的心里,暗暗地生出了一分警惕。
她扳正了君洛的脸,郑重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太上皇又在作妖,还是朝中群臣聒噪?”
“没有的事,”君洛忙道,“你不要乱想。前朝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一切有我。我会加派信得过的侍卫严守水湄阁,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等我肃清宇内的消息……”
他越说越快,罗青桃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只是微笑地应着,微笑着告诉他,她会按照他的吩咐,足不出户,安安分分地等他的消息。
一长篇话说完,君洛似乎松了口气,却依旧紧紧拥着罗青桃,怎么也不肯放手。
罗青桃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声,悄悄地皱紧了眉头。
她心中已确定了一件事:君洛有大事瞒着她!
细想想,今日的他与往常实在大不相同。他粗鲁,急躁,却又惶恐不安;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脸色,却又不愿接触她的目光;她没有说那些令人脸红耳热的混账话,却反反复复地强调他的真心,更急于确认她的心意……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罗青桃的心里,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飞快地蔓延开来。
这时谯楼敲罢五鼓,君洛放开了罗青桃,心事重重地起身穿衣。
罗青桃跟着坐了起来,疑惑地问:“你不是把早朝推迟了吗?”
君洛笑了一下:“今日校场围猎……”
他立时打住了话头,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觉得自己失言了。
罗青桃眉头皱得更紧了。
万国使臣来朝的时候,校场围猎也算得上是一桩祖制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用得着瞒她吗?
思索半日,罗青桃苦笑起来:“你不希望我去,我不去就是。这也值得瞒我?”
君洛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这一次围猎,杀机重重。我自保尚可,却未必能护你周全,所以你还是不去了吧。”
罗青桃点头应下,看着他穿衣出门,终是忍不住追出两步,急道:“你不许受伤!”
君洛转过身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当然不会受伤!女人,你小看我?”
这句话,才终于有了几分平时的影子。
罗青桃勉强算是得到了一分安慰,便千叮万嘱地放他走了。
只是,既然杀机重重,她又如何能放心呢?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