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爷,睿王所言之事,可是当真?”武将一班之中有人率先站了出来,却是回京那日见过的牟将军。
君漓昂头大笑:“一派胡言!”
武将之所以成为武将,大多乃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也。这会儿君澈言之凿凿说君漓谋害了大梁战神,君漓却并不肯承认,是以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文臣之中,却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显然众人心中多少都有几分计较。
左相捋一捋胡须,向君澈沉声问道:“罗将军为国御敌,于凉州城战死,天下皆知。睿王爷此言……似乎难以自圆其说啊!”
君澈微微一笑,神情冷冽:“战死?呵,大梁战神勇冠三军,名动天下,若与人正面为敌,岂有战死之理!诸位大人在京城中安享太平,只知罗家军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守住了一座城,却不知为守住凉州,三万大军死守城门,与二十万百姓一起,活活饿死在城中!”
君洛紧紧攥住罗青桃冰凉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都过去了,现在你有我。”
罗青桃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如雷的心跳,心中的怒涛慢慢地平复下来。
殿中跪着的一众朝臣,却被君澈的一番话震撼了。
当年的事,他们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几分,但,全军殉城、全民殉城,这样悲壮的故事,哪怕听一百遍,也会有一百次寒毛倒竖、血凝如冰。
每个男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关于英雄的梦,不管是沙场上喋血的武将,还是在文字中纵横的文臣。
此刻,除了心怀鬼胎的某人之外,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都能看得到当年那场苦战,看得到那烈烈风中,萧瑟城墙上的旌旗,看得到旌旗之下那张坚毅的面孔。
大梁战神,哪怕已战死多年,仍是所有大梁人心中的信仰!
想到一代战神就此陨落,数百年纵横天下的罗家从此绝后,人人心中都难免悲凉。
有人记起罗家尚有一脉弱息存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罗青桃,却见面色苍白的女子于大庭广众之下缩在男子的怀中,分明是一株攀附男人而生的菟丝草,全无半分将门虎女该有的英气。
于是殿上响起了一阵几不可闻的轻叹:女子到底难成大器,罗家,注定只剩了传说!
君澈横了罗青桃一眼,同样是满心鄙夷。
趁殿中感伤的情绪涨到最高的时候,君澈轻咳一声,用极沉痛的语调继续道:“诸位应当还记得,当年凉州城被围,朝中并非没有收到求援,也并非不曾派出援兵!可是最后,援兵和粮草半路被劫,连一个士兵、一粒粮食都没有送进凉州城去!若非如此,数百年屹立不倒的罗家、我大梁国的万里长城,又岂会陨落在一座小小的凉州城!”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动情,殿中的几个角落里,竟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罗青桃皱眉听着,心里暗暗好笑。
文人嘛,多愁善感也是有的,可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在朝堂上抹眼泪不觉得丢人吗?
虽然,其实她自己也挺想哭的……
“王爷的意思是说,援兵被伏之事,是有人从中作梗?”牟将军高声追问道。他是君澈的人,此时君澈需要一个武将捧哏,他自然当仁不让。
君漓脸色铁青,高声冷笑:“胜负乃兵家常事,入了军营,谁的脑袋不是挂在裤腰带上的?为什么旁人能死,他罗天信就不能死!” 君澈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胜负确实是兵家常事,但大梁的王爷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军情给敌国,却是匪夷所思,天理不容!”
众臣屏息凝气,眼巴巴地等着后面的话,君澈却长叹一声,缓缓地坐了回去。
一众朝臣立时傻了眼:“这……睿王爷,您这言下之意,到底是……”
这时,武将之中缓缓站出一个人来,却是罗青桃不久之前悄悄去拜望过的,武威将军,凌彻。
只见他缓步走了出来,站在最低一级台阶下,面向众臣朗声道:“睿王爷所言,分毫不差!我大梁行军布阵变幻莫测,就连寻常将领都互不相知,敌国如何能知道援军何时从何地经过!援军被伏,显然是我朝之中出了内鬼,透了消息给那帮蛮夷!”
殿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有人高声叫了起来:“迄今为止,一切都是你们的猜测而已!凭这个就把罪过推到襄王爷头上,说不过去吧?”
罗青桃看了看那人,认得是从前在襄王府时常见的,倒也并没有感到诧异。
凌彻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却见兵部尚书穆云飞越众而出,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凌彻的身旁。
“都是你安排的吗?”君洛凑到罗青桃的耳边,低声轻问。
罗青桃缓缓摇头,唇角却带了一丝笑影。
哪里用得着她来安排?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家虽不在了,可是只要军人的热血仍在,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就绝不可能被埋在黄沙之下!
穆云飞向群臣团团拱了拱手,沉声道:“凌将军所言,确实是信口开河,无稽之谈!”
“糟了!”君洛惊呼一声,语气却十分平淡,全无惊慌之意。
罗青桃更是连笑容都没有变。
喧哗声中,只听穆云飞朗朗的声音继续道:“因为,伏击我大梁援军的,根本不是什么北方蛮夷,而是我大梁自己的军队!”
此话一出,群臣震悚。
唯有君漓面如死灰,几乎站立不稳。
穆云飞冷冷一笑,转过身来逼视着君漓:“据微臣所知,凉州城被围之时,王爷您就在陌城驻军;援军被伏击之处,就在陌城西北一百余里!王爷,这总是事实吧?”
君漓冷笑一声,怒道:“冀北一带本王封邑所在,本王驻守陌城,有何值得诟病之处?”
“王爷驻守陌城自然无可诟病,但王爷麾下十余万大军,恰在当时出现在援军被伏击的太阴山一带,如何解释?”穆云飞一改先前的沉稳平静,声音蓦地拔高,显得十分尖锐。
君漓眸色一冷,厉声断喝:“一派胡言!”
穆云飞冷笑,语带嘲讽:“王爷以为,您麾下将士近三十万,分出十万来做点儿见不得人的事,不会有人发现,是吗?您却忘了,十万将士扎营埋灶,所过之处绝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虽然您一路丢弃蛮夷的盔甲兵器,伪装出夷兵入境伏击的假象,却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时至今日,您还要矢口否认吗?”
“你说本王留下了痕迹,不妨把证据拿出来,否则如何取信于人!”君漓的脸色阴沉,气息却渐渐沉稳,显然是心中已有了计较。
穆云飞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一声,很快便有人捧着两个包袱走了进来。
君漓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谁能想到,他以为天衣无缝的一件事,此时不但被人找到了破绽,而且对方竟是有备而来!
但他身为王爷,身为几十万大军的统帅,自然不会轻易被吓到的。
君澈向小太监挥了挥手,证据便没有呈到上面来,却被穆云飞当着群臣的面打开,一样一样展示给众人看。
带有“襄”字印记的马掌、盔甲的碎片、陌城标记的令牌、残破的令旗……甚至还有一本小小的账册,群臣翻阅一番,才知是行军途中向当地大户借粮的记载!
证据当前,殿中反而沉默下来。
君漓嘲讽地扫视一周,目光定在君澈身上:“为了给我定个罪名,三哥真是煞费苦心,伪造出这样多的破铜烂铁出来,也算难得!”
罗青桃眉心微蹙,心头略有些烦躁。
这些证据分明已经足够,但君漓若不肯认,只怕还是难保没有人心存疑窦……
要想彻底扳倒君漓,这还不够!
她随手敲了敲椅背,等凌彻看过来时,她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凌彻向她笑了笑,无声地说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罗青桃放下心来,展颜一笑。
君洛立时察觉,狠狠地在她腰间拧了一把。
“你干什么!”罗青桃咬牙切齿。
君洛面沉如水:“不许对别的男人笑!”
罗青桃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便在这时,一个身着戎装的高大男子,在小太监的带领下,铿锵有力地走了进来。
罗青桃认得此人。
君漓帐下参将,林铮。
先前她追随在君漓身边,对旁人并不多加注意。此时回想起来,只记得此人作战英勇、行事稳重,倒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当日陌城,正是此人亲手将她捆到了刑架之上。但,她尚且记得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一丝怜悯。
此人,并非奸佞之辈!
在群臣的注目之下,林铮缓步走到阶下,屈下一膝向上行了个礼:“末将林铮,参见几位王爷、参见……昭烈郡主。”
“林铮,没有本王的命令,谁许你进城来的!”君漓气急败坏,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回京不久之后,他就吩咐林铮出城待命,同他带来的那十余万军队一起窥伺京城,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今日,没有他的命令,此人竟然擅自进城,这怎么能不让他心惊胆战!
林铮向君漓再行一礼,沉声道:“末将虽在王爷帐下行走,却更是大梁的将军!朝中风起云涌,国难当头,末将……不得不来!”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