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军医在,断了一条腿好像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书呆子很坚强,虽然狼狈到这般地步,他却一直笑脸迎人。
罗青桃却很苦恼。首先是将士们看她的目光有点儿……意味深长;再就是这一路上少了个跑腿办事的人,却多了个需要照顾的病号。这实在是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九娘本来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待到晚间,这种幸灾乐祸又变成了愤怒。
因为,那个书呆子竟然以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为由,撒娇撒痴要跟罗青桃住同一座帐篷!
没等罗青桃开口,九娘已越俎代庖替她喊了声“休想”。
看到书呆子受伤的表情,罗青桃有些恼:“九娘,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九娘垂下了头,却不肯认错。
罗青桃冷笑地看着她:“我竟不知道,九娘原来也是这样无理蛮横的一个人!你从前的稳重周全,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属下只是为主子不平……”九娘抬起头,不服气地辩解。
罗青桃冷笑:“是你主子叫你这么干的?”
九娘垂首不语。
罗青桃等了一阵,不见她应声,便冷笑道:“如今我已外嫁,算不得他的人了。你若是只认他一个主子,今后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你若认我是你的主子,就该记着你的本分!”
“属下逾越了。”九娘微微躬身,一脸的不情愿。
罗青桃走到书呆子身旁,推了推他打着夹板的腿:“我是不懂伺候人的,你确定要住我这里?”
“十分确定。”书呆子笑得眯了眼。
罗青桃心中有些烦躁,回头看见九娘剧变的脸色,又觉舒畅了几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九娘不好再留在帐中过夜,只好到外面去守门。
石头带了军医过来,看见九娘守在帐外,不免有些疑惑。
九娘让开门口,冷笑道:“主子的事,是咱们做奴才的该问的么?”
石头碰了个硬钉子,只得僵着脸进门,把军医带了进去。
军医替书呆子换过药,笑道:“伤处无甚大碍,只是这段时日骑不得马了。此外……侯爷和公主要千万小心,不要磕着碰着,加重了伤情。”
罗青桃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在军中称‘将军’便好。什么‘侯爷’‘公主’的,听着别扭。”
军医躬身应了,笑呵呵地退了下去。
书呆子攥住罗青桃的手,呆呆地问:“军医为何要特地嘱咐你我二人‘千万小心’?咱们又不打架,怎会‘磕着碰着’?此人说话好生奇怪!”
罗青桃怔了一怔,这才领会到那军医的言下之意,脸上立时烧红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军医,老不正经!
幸亏书呆子没有领会这句话的意思,否则岂不是要尴尬死?
罗青桃又气又恼,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对上书呆子探究的目光,她的心里又添了几分烦乱——这呆子,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
石头将药箱和换下来的纱布收拾好,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罗青桃看着那道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皱紧了眉头。
忽觉手上一痛,却是书呆子用力攥紧了她的手掌。
罗青桃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起身关门、吹灯、找被褥。
书呆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褥子:“此处甚是宽敞,足够两人之用,何必另行铺陈?”
罗青桃在矮桌的另一侧铺下被褥,淡淡地道:“我睡相不好,怕踹着你的腿。”
书呆子笑了:“无妨,我并非泥塑木雕……”
“不早了,睡吧!”罗青桃慌乱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书呆子的意思是,他不是泥塑木雕那般蠢笨脆弱。可他到底知不知道,“泥塑木雕”还可以有别的解法?
世人常称不解风情的男人为“泥塑木雕”,他此刻自称“并非泥塑木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以养伤为名住在她这里,还有什么不太纯洁的目的?
罗青桃越想越觉得别扭,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这呆子若再敢说一句不规矩的话,她立刻就把他赶出去,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
这样想时,罗青桃的心中安定了几分。
书呆子像是猜到了她的念头一样,竟然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好像已经沉入了梦乡。
罗青桃勉强闭上了眼睛,却连半分睡意也没有。
让书呆子睡在这里,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仅仅是为了跟九娘赌气吗?
或许,不是因为九娘吧?
在她的眼中,九娘一直是君洛放在她身边的一只传声筒。九娘的言行,很大一部分代表了君洛的意思。惟其如此,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因为九娘的阴阳怪气而恼怒!
想到君洛,更多的烦心事涌上心头,睡意更是连一丝也不剩了。
外面传来守夜的士兵敲梆子的声音,罗青桃静静地数着那声音,强阻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报——”一声嘹亮的呼喊,惊扰了二十万人的酣眠。
罗青桃“噌”地一声坐了起来。
军中的探子一向很懂得进退行止,若无十万火急的事情,断不会这样冒昧!
难道是落华城被攻破了?
不至于啊!凌彻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将了,怎么会那么不顶事?
正思量间,霍红英已推门闯了进来。
罗青桃忙点了灯,急问:“怎么回事?”
“西楚大军开赴落华城。”霍红英说得很简略。
罗青桃一惊,干脆叫了那探子进来,细问根由。
一问才知,西楚将士原本只在梁楚边境驻军观望,昨日不知怎的忽然拔营启程,沿着边境一路潜行,所去的正是落华城的方向。
霍红英急道:“落华城本来就是在负隅顽抗,如果西楚加入战局,后果不堪设想!”
罗青桃下意识地敲着桌沿,心里暗暗思忖。
落华城是大梁国在南边的壁垒。谁都知道,攻下了落华城,就是打开了大梁的南大门。
所以,这一次西楚是同南越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赶过来与南越分一杯羹?
国与国之间的事错综复杂,罗青桃不敢乱猜。
她只知道,接下来的行程,是该加快一下速度了。
西楚驻军之处,距离落华城只有六七天的距离,而自己这支队伍按照原先的速度,少说也要十天才能赶到!
如果在援军赶到之前,西楚与南越合力攻城,凌彻的的大军能支撑多久?
不容乐观!
罗青桃沉吟许久,攥紧了拳头。
霍红英急道:“事态紧急,咱们不能落了后!你还要继续拖延下去吗?”
书呆子不知何时也已坐了起来,皱紧了眉头道:“确实耽搁不得。青桃,我们要不要连夜赶路?你不必担心我的伤,我……”
罗青桃冷笑:“连夜赶路做什么?赶到落华城去送死吗?”
霍红英皱眉道:“如今的局势,谁去得早,谁就是赢家!咱们若是落在西楚后面,不管落后几天,都只有挨打的份!”
“确实如此,”罗青桃淡淡道,“可是我们若抢在西楚的前面,先赶过去同南越打个两败俱伤,然后再被西楚从背后插一刀,依然是死。”
“照你说,我们如今是死路一条了?”霍红英的脸色很不好看。
罗青桃笑了:“那也未必。”
“你有什么好主意?”书呆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罗青桃向霍红英摆了摆手:“不必担忧,照常回去歇下吧。明日一早启程——赶往栾城。”
霍红英愣了一会儿,忽然展颜笑了:“臭丫头,真有你的!”
罗青桃摊了摊手:“既然是‘臭丫头’,肚子里的坏水自然多。”
霍红英大笑了一声,同那探子一起走了出去。
跟进来伺候的九娘深深地看了书呆子一眼,退出去掩了门。
帐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罗青桃正要吹灯,却发现书呆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亮闪闪的,莫名地让人心里发慌。
“你还不睡!”罗青桃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忙吹了灯。
黑暗中传来了书呆子的笑声:“不愧是自幼读兵书的罗家后人,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实在太妙!”
罗青桃闷闷地“哼”了一声:“既然赶往落华城无论迟早都是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还要去送死?栾城是西楚将士必经之路,在那里把他们收拾了,不是一劳永逸?这样简单的招数,我不信你没有想出来!”
书呆子轻叹一声,带着几分笑意:“此计原本并不出奇,难得的是咱们一路都在想着‘落华城’,你却能跳出此局,独辟蹊径……”
罗青桃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说是去落华城,就非去落华城不可么?你一定是读书读傻了!”
“确实如此。”书呆子笑了一声,竟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罗青桃反倒有些尴尬,不住地揣测自己是不是说得太不客气,惹他生气了。
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那边书呆子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再不睡,天就亮了。”
罗青桃乍听见他的声音,几乎吓得跳了起来。
好容易定了神,她不免有些恼:“你是要吓死我吗!”
书呆子委屈地哼哼了两声:“明明是你自己一惊一乍的在吓我……”
“闭嘴!”罗青桃气恼地打断了他的控诉,“你再说话,我这就把你丢出去!”
书呆子果然没有再说话,却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笑。
于是,罗青桃彻底睡不着了。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