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上皇大喜抚掌。
罗青桃觉得他的笑容分外刺眼。
小太监把那道圣旨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的手臂蓦地一酸,竟险些握不住那幅明黄的卷轴。
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好像一下子空落了下来。
她缓缓将卷轴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像一个刚刚学会认字的幼童。
那圣旨忠实地抄录了太上皇刚才的口谕,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动。
也就是说,她真的要嫁人了!
今天已是八月初一,太上皇为她钦定的婚期是八月初三……
为防夜长梦多,太上皇也是够拼的了!
圣旨接到手中,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可是罗青桃已经开始后悔了。
“嫁人”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将嫁做人妇,那个书呆子将是她的夫君。她与她心里的那个人,从此再无可能了!
这个选择,真的对了吗?
她想挽回声誉、想重振罗家的声望,初衷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个与君洛走下去的可能啊!
如果她嫁了别人,如果同君洛成了陌路,她要再多的荣耀又有什么用?
她不该头脑发热的……这个决定实在太愚蠢了!
如果君洛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抓狂的吧?
她要不要冒一次杀头的危险,当众抗旨悔婚?
罗青桃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
“丫头,如今你算是朕的半个女儿了。朕定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绝不会让定国候小觑了你,哈哈哈……”
太上皇一声高亢的笑语,将正在进行着思想斗争的罗青桃吓得浑身一颤,满脑子的策略被吓跑了一大半。
然后罗青桃便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腾。满朝文武齐刷刷地喊一声“恭喜公主、恭喜驸马”,那气势还是很惊人的。
“如果这样的精气神儿能用到战场上去,该有多好!”罗青桃嘲讽地想着。
到了这个份上,罗青桃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已经骑虎难下了!
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那么难受,她只好拼命地对自己说:“君洛那个混蛋这会儿不定正搂着哪个小妖精快活呢,何况他宫里还有佳丽三千,还有一个小贱人肚子里揣着他的蛋……”
如此这般嘀咕了一阵之后,心里的悔意果然淡了些。
罗青桃抬起头看着太上皇,语气平静:“臣女不要嫁妆,只求太上皇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太上皇的眼睛亮闪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情很好似的。
罗青桃暗暗地磨了两下牙,挤出笑容朗声道:“臣女是将门出身,出嫁之后自然要随夫君上战场的……”
“这个自然,依你!”太上皇很好说话。
罗青桃忍不住把“老狐狸”三个字骂出了口。
这老东西也是够不要脸的了!他下旨迫她嫁给书呆子,不就是为了让她带着罗家军替他卖命吗?明明是他求她的事,他居然有脸说成是他对她的“恩典”?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太上皇明明白白地听见她骂了声“老狐狸”,脸上不由得黑了一黑,有些挂不住了。
罗青桃也不理他,只管顺着自己原先的话头说下去:“可是罗家纵横沙场数百年,从未有替别人当副将的道理。青桃要上战场,必是要做主帅的!”
太上皇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头看向书呆子。
书呆子忙俯首道:“微臣愿服侍公主鞍前马后,听候差遣!”
“哈哈,好,哈哈!”太上皇乐不可支,一叠声地叫好。
笑够了,他便很好说话地叫人重新拟了圣旨,封罗青桃为此次南征主帅,以书呆子定国候凤来仪为副。
这个结果,惊掉了满朝文武的下巴。
罗青桃随手接了旨,转身便走。
太上皇喊了一声“退朝”,乐颠颠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青桃,等朕一起走!”
罗青桃本已心浮气躁,此时更是憋着一股劲,脚下越走越快,早把太上皇那把老骨头甩在了身后。
太上皇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竟连“龙仪”也顾不得了,拖着两条老腿,气喘吁吁地在后面拼命追赶。
这场景实在有些怪异,一群老太监小太监们在路边看得目瞪口呆。
罗青桃没法子,只好停下了脚步,黑着脸转过身来:“老狐狸,你还有完没完了?”
太上皇先前跑得太急,此时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身子,脸色红得像关公,一时倒看不出喜怒来。
他扶着一个小太监的手,努力站稳身子,挤出笑容来:“青桃,婚礼的事,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妥当,你不必着急回去!”
罗青桃横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怕我反悔吧?”
太上皇的脸上微微一僵,讪笑起来:“丫头,我知道你不会的。罗家七代忠良,一向以天下为己任!如今大梁危亡便在旦夕,你怎么忍心放弃不管?”
罗青桃不愿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冷笑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太上皇好容易赶到了她身旁,依旧露出个慈和的笑容:“若非局势危急,朕实在舍不得让你到战场上去冒险……你走了,这宫里就更冷清了。好在凤卿为人忠实可靠,你嫁了他,朕也放心,将来九泉之下也不怕不好向你父亲交代了……”
听见他喋喋不休地絮叨,罗青桃心中越来越烦躁,干脆再次开口请辞:“太上皇若无别事吩咐,放臣女回去可好?”
这已经是她今日第几次不给太上皇面子了?罗青桃自己记不清,太上皇也记不清了。
总之,这个丫头一向是胆大包天的!
太上皇在心里抱怨了一句,面上仍是不得不维持着微笑:“好,好!你定然也累了,早回去歇着也好——唉,芸儿刚刚找了个好帮手,又被朕抢了过来,她少不得又要抱怨了!”
罗青桃冷笑一声,清凌凌的目光在太上皇的脸上扫了一扫,害得那只老狐狸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老狐狸是个最识时务的。他知道眼下不能得罪这个小祖宗,只好努力赔笑:“能者多劳。丫头,这大梁江山可全在你的肩上了!南越那边……”
“放心,南越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未必就坚不可摧!”提到战事,罗青桃立刻忘了心中的烦躁,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太上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罗青桃的心思,他岂有不懂的?他豁出老脸来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跑,还不是因为不放心,怕这个丫头在关键时候撂了挑子!
罗青桃的一句“放心”说出口,太上皇果然放了心。
罗家人的承诺,他是相信的。
她既然说了“放心”,就是真心实意地接过了这担子,不会耍花招的了。
放下了心之后,太上皇终于隐隐地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罗青桃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成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社稷为重,私情为轻。希望这俩孩子能理解他的苦心吧!
太上皇停住脚步,目送着罗青桃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走在前面的罗青桃却忽然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太上皇心头一跳,慌忙堆起笑容:“丫头,是需要朕给你准备什么吗?”
罗青桃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有些为难。
太上皇忙扯了扯嘴角,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真诚些。
他自然不知道,太过于“真诚”的笑容,看上去就有些狗腿了。
罗青桃思前想后,迟疑了好一阵才试探着开口:“大梁与南越之间兵戎相见,那也是光明正大的战争,不会用什么卑鄙无耻的法子吧?”
太上皇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皱了好一会儿眉头。
罗青桃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南越使臣,都已经平安离开大梁了吧?”
“没有。”太上皇的语气很平淡。
罗青桃心中一突,一时有些发慌。
太上皇冷笑起来:“使臣尚未出京,朕已接到了南越犯我边境的战报!既然南越朝廷已经不管使臣的死活,朕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所以……”罗青桃的心中一阵冰冷。
太上皇平静地道:“斩了。”
罗青桃看他神色不像作伪,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两国交兵,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何况南越自己已经放弃了那些使臣的性命……
可是,那里面有她在意的人啊!
罗青桃咬住下唇,紧握的双拳微微发颤。
太上皇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眸色微微一沉:“丫头,不要忘记你是大梁的人!南越唐氏刻意与你交好,焉知不是为了市恩?你若是为了她而背叛大梁……”
罗青桃的胸中一口怨气喷薄汹涌,呛得她喉咙发痛。
她不敢往深处想——虽然唐可乔提过“金蝉脱壳之计”,但是万一……
不知道太上皇所杀的使臣之中,有没有南越的太子妃?如果有,是不是她所在意的那一个?
这个疑问横亘在胸中,让罗青桃备受煎熬。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唐可乔吉人天相,在太上皇捉人之前已经脱壳而去。从未信过神佛的罗青桃,此时却只盼着所谓神佛都是真的。
因为心中躁得厉害,罗青桃再也没有心思打听旁的事。
本来她很想多问一句:骆可儿也是南越人,难道不需要提防吗?
但现在她不想问了。
那个女人怀着君洛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功臣”,谁还会计较她本是南越的公主?
想到骆可儿从前所做的种种恶事,罗青桃的胸中又是一阵翻涌。
她恨那个女人入骨,却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国交恶,“南越公主”的身份已不需要忌惮,本来是她报仇的最好机会,谁知骆可儿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孩子……
都说善恶有报,为什么骆可儿却可以活得逍遥自在!
罗青桃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她虽然封了个“公主”,实际上却是个“外臣”。帝王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她来过问?
她在骆可儿手里吃过那么多次亏,如今看来,竟是注定讨不回来的了!
出嫁之后,她同这座宫城便再不会有任何纠葛,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机会向骆可儿讨债。
这场较量,她竟是败得这样彻底!
罗青桃心中愤懑难言。
可是这场战事,她却不得不全力以赴。
唐可乔一直在努力为天下和平而奔走、为南越的繁荣而辛劳,却从未得到过南越的庇护。
万一她真的遭了难,不知她在最后一刻,心中会作何感想?
这该死的战争!
既然只有征服了南越才能止住这场战事——那就去征服好了!
罗青桃遥遥望向南越的方向,紧紧地攥起了双拳。
太上皇似乎还想说什么,罗青桃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君洛没有回来,这只老狐狸便是大梁的顶梁柱,所以罗青桃现在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等局势稳定一些之后,她自会弄清真相。如果唐可乔真的遭遇不测……
罗青桃的目光有些深沉。
这只老狐狸没少做恶事,也不见上天降罪惩罚,可见老天爷就是个瞎的。
既然老天这也不管那也不管,那就由她自己来管好了! 王妃要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