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三除了铁算将军府之中的水皮尸,他便从下人居住的通铺房间中搬了出来,住上了单独的客房。所有人都在外面忙活,只有王三在这边的房间之中发呆。
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在所有人的面前,在所有时刻,王三表现出来的状态和他真实的心情永远是不一样的。得意时要沉稳,失意时要淡定,需要笑时心中滴血也要开怀,需要哭时无边狂喜也要落泪。遇见别人白痴,自己明明腹诽得不得了,却要表现出更加白痴的模样凸显对方的英明神武,看出他人睿智,自己确实心悦诚服,却要极尽讽刺打压气焰以期不被他人看出自己的底牌。虽然自诩自己最大的本事是人情世故察颜观色城府深沉表里不一,可长此以往,真的好累。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起来容易,可是真的做起来呢?那些自诩为人正直表里如一心直口快没有算计的人,有谁做得到八面玲珑不着痕迹?不过是自己做不到而找的心理安慰罢了。
很幸运,或者很不幸,王三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真正能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不着痕迹的人。对自己的亲人,他要隐瞒自己的身世,对自己的敌人,他要隐瞒自己的本事,对与自己共事的人,他要隐瞒自己的故事,对自己的意中人,他要隐瞒自己的心事。这本来都是王三行走天下最倚重的能耐,是王三最自傲的求生本领。可是在这个时刻,一切完美的伪装和面具,王三引以为荣的东西,竟然突然成为了他生命当中的负担,令他心中无比惆怅。
这是一种莫名的情绪。不远处,将军府的家宴还在继续。隐隐传来的引论声觥筹声仿佛是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而来,虽喧闹,却更让此时的王三有与世隔绝之感。曼曼洒下的下弦月光,为大地万物披上了柔柔白纱,而黯淡了满天星斗,虽静谧,却更让此处的王三有格格不入之感。身周的青瓦白墙,沉默而带有将军府中特有的肃穆,可为漂泊之人提供身心的庇护,虽安稳,却让此地的王三有无根浮萍之感。
草稞虫鸣,树梢律动。这似寻常的声音却时刻提醒着王三,一切不过往常。产生变化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心境。每个人都会有莫名的疲惫与迷惘之时,不需要理由,只是单纯地为感怀而感怀。虽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陷入了这样的情绪,但王三此刻仿若旁观一样审视自己这般异样的情绪,不愿脱离。或许,只有此时,他的心情和外表才能够肆无忌惮地统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静*坐发呆的王三一眼瞥见,歪歪扭扭地李素摇晃着两坛而来,一屁股倒在自己身旁,手中的酒坛直接塞在了王三怀里,喃喃道:“干!”
李素的飘飘白衣虽依然清洁如新,可前胸的点点酒渍却说明了,这酒他不知已经喝下去多少坛。那个素来温文尔雅,笑容恬淡,举手投足比贵公子还要优雅的李素,此时竟是化为狂生一名,白净俊美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侧卧在地,鲸吞龙吸。
王三无奈地摇了摇头,呷一口坛中厚醴,道:“饮酒失态,可不是李大哥的风格啊。”
一阵清风吹来,却吹不得李素更加清醒。放下手中酒坛,李素道:“在三将军手下,在帝都之中,此时不醉更待何时?”
“我什么时候成了三将军了?”王三嘴上打趣,脸上却罕见地没有摆出用来打趣的神情。
原来,这逢人说话,已经成了习惯。
“跟你说,”李素再饮一口,道,“三将军是几位将军最年长的,但是最后却拍在第三。当年几位将军排大小,竟然就是摆了场大擂,赢家当老大,输家就往下排!你说,其他的八拜兄弟之间,怎么可能有这等心胸和趣味?”
“拳头大的说话,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王三也干脆躺下来,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李素道:“是啊,拳头大的说话。这些年来,不仅各位将军练习不辍,不愿弱了身体这个拳头,还要培养势力勾心斗角,建立党羽这个拳头,就是为了能说上几句话,不要被人随便压制。可是,每天都在和明里暗里的拳头较劲,这日子,难道就这样过了?”
灌了一大口酒,李素叹道:“疲惫啊。人这一辈子就要在拳头之中度过?”
侧过头去,看李素怅然的神情不似作伪,王三无力地扯着嘴角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在这里感叹人生,原来又来了个同好。”
而李素看着王三那张神情不复精彩的脸,也道:“我还以为只有你走得早,没有感叹人生。原来你也不能免俗。既然都惆怅,咱们就为了惆怅,干!”
酒坛举起来,对撞。王三也不擦下巴上的酒水,问道:“怎么,听李大哥的意思,不止我们两个在感伤?”
李素哈哈大笑道:“你可以过去看看,大家现在都在干什么?谁没有点伤心事后悔事遗憾事?连过来送酒的下人脸上都一脸愁苦,谁还逃得掉?既然愁,咱们就借酒浇愁!”
“愁更愁。”
此时,铁算将军府中,家宴仍在继续。想起现在各将军府的困境,想起前线的困境,想起帝国的困境,在座的人无不低沉。唯一高亢的,便是一次次重重的碰杯之声。
后厨之中,将军府的下人也有同样的宴席。这些下人同远山将军府之中的一样,都是些伤残老兵或处境艰难的遗孀。想起自己的亲人兄弟在战场上受伤丧命,唏嘘阵阵。
皇城之中,终于不用盯紧三位重臣的天子姜克雄驱散了所有侍者,关起御书房的门,看着眼前审批完或审批不及的奏章,看着这些奏章所代表或代表不了的河山,看着这些河山囊括或囊括不完的悲欢,无语叹息。
内城之中的官员们,想着自己在天子脚下如履薄冰,百感交集。
外城之内的百姓们,算计着帝都消耗更多的日子,愁云密布。
帝国的其他城关村镇,这夜也没有了歌舞升平。就连那些歌者舞者,也想起了自己多舛的命运,不试图让黯淡的百姓强行挤出勉强的笑容。
南蛮北夷西蕃东篱,皇城官家,为中央帝国这个庞然大物自是忧心不止。
周边四国的百姓,全都蜷缩在自己的家中,为今后生路不明的日子张皇。
惨淡是一片愁云,覆盖了整片天地。
而愁云遮盖不了漫天的星光。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斗,王三道:“有什么好愁的呢?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既然在世间为求生而挣扎,就要经历这些事情,烦闷又有何用?”
李素道:“烦闷不是用的,是用来感受的。若是大家都没有烦闷,对什么事情都满意,这世界也不会前进了不是?”
王三不以为然:“若是大家都满意,这世道也就不需要前进了。更何况,烦闷真的能带来进步?不说那些被烦闷打败不敢行为的人,就说世人为了解除烦闷想到的法子,也不会带动世间进步。”
“比如?”
“比如这观星。星辰明灭自是万千世界,和我们基本没什么关系。但是就非有人要把星辰明灭理解成天象,还观星!观个星还能看出过去未来?我都不知道这是庸人自扰还是什么。那星星和我们距离那么远,穷其千百万世也到不了那颗闪亮的星,结果竟然真就有人认为那些遥远道毫无关系的星星和人事息息相关,这不是神经是什么?”
“观星嘛,有人信,就要有人用。小先生会观星吗?给观一个?看看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惆怅?”
“哈哈,你既然这么不靠谱,我就给你观一次星。让你看看观星到底有多么不靠谱!”
说着,王三拿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星盘,举起来对着满天繁星。
然而,越看,王三的脸却越凝重!
李素没有转头看他,可是却感到了沉默时间过长。正奇怪之中,却见王三蹭地一下从地上弹起,翻身上了屋顶,面色凝重地遥望星空四方。
“小先生,怎么了?”
翻身下来,王三平静道:“没事,刚才好像感觉到周围有人,上房看了一眼却没有。”
李素笑话王三,这世间有谁有胆子,有本事潜进铁算将军府?
王三没有跟着他一起笑话,更没有心思继续惆怅,转身进屋。蓍草龟甲玉片翻飞,可越是占卜,王三的心情却越惊悚!
与此同时,源天观中,源天教七长老何谡力排众议,劝导诱惑甚至威胁,各种手法终于奏效。于是,此时源天教中的四位实权人物连夜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术法推广计划,要将阴阳师一系的魂魄化形之术进行全力普及。
而这份普及计划的核心是:凡修行者不习练魂魄化形之术,一律视为不敬天地,源天教必定查而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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