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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行远远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进入左首一座大屋,四处张望一番,然后便关上门,不一会儿屋里灯光熄灭。
张士行蹑手蹑脚来到屋角,捅开窗户纸,查看里面动静,只见里面黑乎乎的摆了一个个人形东西,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他轻轻推开窗户,悄声跃入,走到那些东西跟前,一个个仔细查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是一间佛堂,摆得是十八罗汉塑像。但奇怪的是那个刚才进来的中年人却不见了踪影,难不成这里面藏了什么暗道机关?
张士行再一个个仔细查看那些塑像,发现其中的一尊伏虎罗汉塑像两脚油光锃亮,似乎经常被人握持,便抓住这两足使劲一转,只听得轰隆隆声响,塑像下面的神台露出了一个入口,张士行弯腰入内,里面是一个一人高的隧道,隔了十几步便有一个灯台,点着油灯。
隧道甚长,七扭八拐,似乎不见尽头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石壁渗出水珠,墙缝间长满青苔。再向前行,一道厚重的石门挡住去路,张士行推了一下,那门纹丝不动,他再向左右一瞧,发现墙上灯台有些歪斜,仿佛被人动过,便伸手将那灯台向左一拨,石门吱呀呀打开了一条缝隙,张士行再用力一推,石门半开,他闪身入内,一道石阶通往下面,他拾级而下,快到底时,耳边传来叮叮当当打铁之声,熊熊火光映入眼帘,只见下面是一个好大的地穴,里面有数十名工匠赤着上身,抡圆了手臂,正在打造兵器。
火光映照下,一个年轻人手持长刀,正在查看锋刃,一个中年人正在躬身向他禀报着什么情况,旁边站立一名太监,他们听到脚步声响,都回过头来,张士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年轻人正是他苦苦缉拿的高阳郡王朱高煦,那个中年人就是刚刚进来之人,那名太监正是马三保。
三人一见张士行,脸色大变,朱高煦将手中钢刀用力一甩,那刀直奔张士行胸口扎来,张士行腾身一跃,避开这雷霆一击,急忙拔步向上跑去,那名中年人飞身赶来,张士行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拼命向外冲去,一溜烟似得逃出隧道,冲出佛堂。
后面中年人紧追不舍,三步两步追到身后,忽得一掌拍出,张士行感到脑后风生,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双掌相对,觉得自己手臂酸麻,蹬蹬蹬向前急跑了几步,才立定身形。转身一看,见那中年人也是后退几步,才站住脚跟,看来二人功力相若,斗了个旗鼓相当。
张士行摆了个懒扎衣的起手式,此招看高管下,横行直进,诸势可变,据敌来犯之势,有躲闪进击之妙。
对面的中年人咦了一声,也做了个懒扎衣的起手式,门户严谨,法度老道,似乎招式更为纯熟。
张士行大吃一惊,难道对面竟是同门,他腾身而上,使出内家拳之“惊”字决,啪啪啪劈面连出六拳,快如闪电,令人目眩神迷。对方竟然不慌不忙,使出“紧”字决,左右格挡,连退六步,看似左支右拙,其实始终与张士行保持一身之隔,不远不近,以待随时反击。
张士行后面的 “径”“劲”“切”三招便使不出来。他不敢恋战,急于回到北平都司报讯,便趁对方后退之际,转身又跑。这座寺院之中实在隐藏了太多秘密,自己今夜若不设法脱身,必命丧于此。那个中年人似乎站在原地,没有追来。
奔跑之中,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高墙,张士行也不管墙后是龙潭虎穴,还是人间天堂,纵身上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下去。”
随着话音一阵劲风袭体,张士行站在墙头,避无可避,只得深吸一口气,护住心肺,硬接了这一招,砰的一声,敌人一掌正中他的后心,他只觉得后背剧痛,胸中气血翻涌,嗓子眼发甜,一口鲜血喷出,脚下一软,头朝下,一个倒栽葱从墙上摔了下来,把他摔得是鼻青眼肿,七荤八素。
原来此处竟然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长街,远处一个打更人慢慢走来,连敲了三下梆子,口中喊道:“小心火烛,平安无事。”
张士行挣扎着抬起手臂,叫道:“救我。”说完这句话,便昏死过去。
建文元年七月六日,天气晴好,燕王御承运殿,宣告病愈,接受群臣朝贺,丹墀之上鼓乐齐鸣,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北平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内,左参议李友直对布政使张昺禀告道:“燕王府来人通报说燕王病愈,我们布政使司是不是要派人前去祝贺一下?”
张昺皱了皱眉头道:“燕王病了两个多月,总不见好,怎么忽然一朝病愈?”
李友直想了想道:“大约是燕王见了世子归来后,心情大好,便霍然而愈了。”
张昺摇摇头道:“不对,此事太过蹊跷。小心有诈,还是不去为妙。”
李友直劝道:“燕王大病初愈,我们布政使衙门不去祝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卑职听闻北平都司张信和按察使陈瑛都已去了。”
张昺道:“既如此,你代本官前去朝贺,见到燕王便说我身体抱恙,暂不能来,日后必到。”
李友直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若日后燕王怪罪下来,张方伯可要与我担待些。”
张昺抚着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日后若有事,我一力承担。”
李友直这才备了礼物,不情不愿的前去燕王府了。
时值中午,张昺正要用饭,忽然书吏来报,说是燕王府派了一名太监前来请布政使前去赴宴,说有要事相商,和高阳郡王有关。
张昺有些奇怪,命人唤他进来,那名太监进来后,躬身施礼,道:“杂家马三保奉燕王之命,特来请张方伯前去赴宴,并就高阳郡王一案三司会审。”
张昺道:“本官偶染风寒,身体不适,赴宴就不必了,高阳郡王三司会审是怎么回事?他归案了吗?锦衣卫同知张士行在何处?”
马三保道:“张同知现在燕王府,他昨夜将高阳郡王捉拿归案,并知会了燕王,燕王以为此案应先由张同知主审,布政使、都司、按察使等官会审,形成供状,再押赴京师交由刑部、大理寺终审,避免将高阳郡王屈打成招。”
张昺笑道:“难怪燕王一夜之间就大病初愈了,为了救儿子,他这是拼了老命了。那他只是请我等吃一顿饭,也太过小气了。”
马三保笑道:“燕王日后必有重谢,请布政使放心。”
张昺道:“那好,我就随你前去,先叨扰他一顿饭。”
说罢,张昺点齐布政使衙门亲兵二百,骑上马,随着马三保来到燕王府端礼门前,只见门前大街上北平都司的卫军竖了栅栏,禁止百姓通行,显得戒备森严。
张昺点点头道:“张信好大阵仗。”随即下马,步入端礼门内,他的亲兵卫队被拦在门外,张昺也不以为意,因为这是朝廷体制,官员只能自身进入王府。
过了午门,张昺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马三保道:“端礼门外为何不见锦衣校尉,按例他们也要候在外间。”
马三保道:“锦衣卫乃是钦使,自然有所不同,燕王特旨命他们入内,守在大殿内外,方伯去了便知。”
张昺将信将疑的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了承运殿外,也未看到锦衣校尉,只见丹墀之上王府卫士一个个按刀而立,怒目而视,马三保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北平府诸位大员皆在殿中,请张布政使入内赴宴。”
事已至此,张昺逃也逃不掉,只得推开殿门,昂然而入。
他进入殿中,只见大殿当中摆了一张长桌,长桌那头坐着燕王朱棣,面色憔悴,手拄木杖,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桌子两边分别坐着北平都司都指挥张信,北平按察使陈瑛,北平布政使左参议李友直,燕王府长史葛诚,并无张士行的踪影。
张昺知道大事不好,整个人登时如坠冰窟,但他强压住内心的不安,脸色平静的坐在燕王对面,眼睛直视着他,一言不发。
燕王冷笑了一声,大手一挥道:“开饭。”说罢,自顾自的抓起碗筷,吃饭夹菜,旁若无人,大吃了起来。
在座诸人也都低头吃了起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唯有啧啧的咀嚼声,甚为诡异。
燕王吃了一会儿饭,放下碗筷,端起酒杯,道:“喝酒。”说罢,自斟自饮喝了一杯。
众人也都端起酒杯喝了一杯。
就这样连喝了三杯。
张昺按捺不住,跳起身来,一拍桌案道:“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燕王有何训示,就请快讲,否则本官恕不奉陪。”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燕王阴恻恻道:“张布政使,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着急要走,适有进新瓜者,与卿等尝之。”
说罢,他一招手,王府下人便在每人面前都摆上了一盘切好的新鲜西瓜。
燕王自顾自吃了起来。
张昺回过身来,看了众人一眼,各个都如木雕泥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昺内心觉得莫明悲凉,看来燕王是要准备动手了,显然在座的诸位北平府官员已然投靠于他,张士行不在此处,估计已经遇害。突然间他豪气顿生,死且死矣,但要死得其所。一念至此,他勇气倍增,手指燕王,大声喝问道:“张同知何在?杀人要犯朱高煦何在?”
燕王将瓜片往地上一掷,也厉声答道:“你找我儿高煦?好,就如你所愿。带上来。”
话音刚落,朱高煦推门而入,一下子扑到在燕王怀中,放声大哭。
燕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也是老泪纵横,道:“不图我父子还有相见之日。”
他突然推开朱高煦,指着殿中众官怒骂道:“今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且相恤,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保己命。诸官待我如此,天下还有何事不可为?”
他越说越气,将手杖一扔,指着张昺骂道:“我有何病,迫于尔等奸臣耳!来人,给我拿下。”
殿外军士一拥而入,将张昺,葛诚按倒在地,葛诚脸色大变,口中大呼道:“我冤枉啊,燕王。”
燕王朱棣哼了一声,道:“你与锦衣卫勾结,当我不知?”
张昺骂道:“朱棣,你敢造反,必定不得好死。”
朱棣仰天大笑道:“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得好死。” 屠龙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