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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人群外挤进一个中年美妇,扑倒在燕王身上,放声大哭,边哭边使劲摇晃着燕王的双肩,道:“燕王,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张士行定睛一看,此人正是燕王妃徐妙芸,他便身子一侧,躲在人群背后,静观事态发展。
这时人群中有人给燕王妃出主意道:“燕王怕是痰迷心窍,得了失心疯,给他灌点粪汁试试?”
徐妙芸闻言,满面泪痕,抬起头来,对周遭百姓道:“各位父老乡亲,看在燕王平日里积德行善的份上,你们快去找些粪汁来救救他。”
不一会儿,还真有些热心肠的百姓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碗粪汁,递给了徐妙芸,徐妙芸将那碗粪汁给燕王朱棣灌下去大半碗,燕王喝下之后,坐起身来,连连呕吐,把先前吃下的酒肉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污秽满身,臭不可闻,旁观百姓纷纷掩鼻闪避。
燕王坐在地上,喘息连连,眼神呆滞,神情委顿。徐妙芸使劲扇了他两巴掌,问道:“燕王,你认得我吗?”
燕王无力的点点头,茫然四顾,道:“本王为什么会在此处?”
徐妙芸喜极而泣,道:“燕王你终于醒了,开来人啊。”话音刚落,人群外挤进一队王府卫士,抬着两副肩舆,来至燕王面前,快速将他扶上前面一乘肩舆,徐妙芸自己坐上另一乘,有卫士在前开道,边推搡着人群,边吆喝道:“王爷驾到,闲人闪避。”
众人急忙闪避一旁,王府卫士抬着两乘肩舆,一路小跑,进了遵义门。
张士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半信半疑,他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孙膑装疯骗庞涓的故事。他同牛二两人回到那座小楼后,换上官服,决定前去王府,一探究竟。
牛二笑道:“不必,我早已买通王府长史葛诚,同知若是不信,你可唤他出来问个究竟。”
张士行一拍牛二肩膀道:“好小子,燕王事平,算你头功,我定会保举你升作千户。”
牛二大喜过望,立刻给张士行跪下叩头道:“多谢同知栽培,牛辅感激不尽。”
张士行急忙将他扶起,道:“你我兄弟何必多礼,你且将那葛诚唤来回话。”
牛二应承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楼梯声响,牛二带着一人上得楼来,张士行定睛一看,来人三十多岁,白净面皮,八字胡须,两只眼睛闪烁不定,认得正是燕王府长史葛诚。
那葛诚走到张士行近前,躬身施礼道:“卑职见过张同知。”
张士行欠了欠身,大喇喇坐在太师椅上并未起身还礼,也不让座,劈头问道:“葛长史,燕王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葛诚直起身来,思忖半晌道:“这个不好说。十几日前燕王打猎归来,便病倒了,一直喊热。近几日便隔三差五的闯出宫去,到西市上发疯醉卧。”
张士行瞟了牛二一眼,牛二推了葛诚一把,道:“葛长史,你当的是朝廷的官,不是燕王的官,同知问话,你要老实说来,不然燕王削藩,你便同罪。”
葛诚脸色一变,抬头想了一下,道:“卑职以为燕王无恙,公等勿懈。”
张士行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暂且退下,有事即刻禀报,本官定会上奏朝廷重重赏你。”
葛诚再次躬身施礼,转身下楼去了。
张士行大开窗户,见葛诚走过街道,没有直入遵义门,而是绕道北边正门端礼门回到了王府。
张士行对牛二笑道:“这个葛诚谨小慎微,怕是经过了你一番软硬兼施才答应做我们内应吧。”
牛二不好意思挠挠头皮道:“同知真是料事如神,对付这种人,卑职还是有些手段的。”
张士行却面露忧色道:“如他所说为真,那燕王装病究竟为何?”
牛二也沉思半晌道:“难不成他令我们放松警惕,准备发难?”
张士行摇摇头道:“不大可能,他手中护卫不足千余人,而北平城内便有朝廷军马三万,宋都督在开平卫又驻扎了五万大军,北平有事,数日内可达,燕王若想起事,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他的两位王子皆在京师,他若起兵,不要儿子性命了吗?”说到此处,张士行眼睛一亮,一敲自己的脑袋,骂道:“蠢材。”
牛二赶忙问道:“同知,你想到什么了吗?”
张士行急忙朝楼下走去,边走边对牛二道:“你在此好生看着,我去王府探个究竟。”
张士行走到楼下后,命人置办了一些礼物,带着几名校尉骑马绕道了端礼门前,甩蹬离鞍下马,命人递上名刺,守门卫士前去通禀,不一会儿王府长史葛诚出迎,双方抱拳行礼,张士行佯装不知,问道:“下官护送忠宁王至开平卫后归来,正欲返回京师,闻听燕王病重,特来拜望。”
葛诚面无表情道:“多谢张同知挂念,燕王确实病重,不见外人。张同知请回吧。”
张士行生气道:“燕王病重,我若不入内探望,日后回京,皇上过问起来,我如何对答,还望长史体谅。”
葛诚沉吟半晌道:“如此,便请张同知随我来。”
葛诚便命从人收了礼物,带着张士行来到王府后宫,一路之上一言不发。
来到前寝殿门前,葛诚命太监进去通禀,说锦衣卫同知张士行前来拜望燕王。不一会儿里面传来王妃旨意,说有请张同知。
葛诚便陪着张士行迈步进入寝殿,来到右侧卧室之中,只见燕王卧床不起,徐妙芸正坐在床边给他喂药,其妹徐妙锦给他擦汗。
张士行走到床边,只见那燕王面如金纸,双眼紧闭,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正在滚落,他急忙问徐妙芸道:“几日不见,好端端的,燕王如何病得如此之重?”
徐妙芸低头垂泪道:“那日燕王出城打猎,谁知突然天降大雨,把他淋得全身湿透,待回到王府后,便一病不起,忽冷忽热。太医看过后说是王爷染上正疟,开了几副汤药,总不见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怕是来日无多了。”
张士行故作吃惊道:“那王妃要早做准备,世子和高阳郡王何时赶回?”
徐妙芸道:“我已命长史葛诚上奏,请朝廷允许两个孩子尽快归藩。”
徐妙锦在旁请求张士行道:“就怕朝廷不让两位外甥回来,张同知身为钦使,待回到京师后,要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徐妙芸抬眼看了她妹妹一眼,徐妙锦急忙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张士行心中明白了八九分,故意道:“燕王病重,朝廷为何不允世子兄弟归藩呢?今上以仁孝治天下,断不会有此事。卑职这就去拟折子,请世子速归。”
徐妙芸闻言吃了一惊,道:“张同知难道不即刻南返吗?”
张士行故意道:“燕王如今为皇叔之长,他病得如此之重,我如何能够安心返回京师,即使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定会派我再来。那不如我就待在北平,等燕王事定,我再回京,免得千里奔波。”
徐妙芸尴尬一笑,起身施了个万福,道:“张同知有心了,我代王爷在此谢过。”
张士行急忙躬身还礼,又寒暄了几句,向燕王妃姐妹告辞,长史葛诚送出宫外,张士行一面拱手作别,一面低声命令道:“葛长史,王府若有动静,请及时通告。”
葛诚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高声道:“请张同知放心,王府有事,卑职一定及时通禀。”
张士行这才上马转回北平都司衙门。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将他们锦衣卫一行安排在后院,单独开门,又僻静,又方便。
张士行回到屋中,拿出一份揭贴,凝神静气想了一会儿,给皇帝上奏道:“臣锦衣卫同知张士行谨揭:为燕王病重一事,臣于四月二十九日入府查探,其人确实病重,身上忽冷忽热,太医诊断为正疟。然臣从王府长史葛诚口中探知,燕王无恙。臣又得知燕王妃上奏朝廷,欲使其子归藩。臣以为无论燕王病症真假,皆不可放其子归藩,令其投鼠忌器,不敢异动。谨具奏闻,伏候敕旨。建文元年四月二十九日臣锦衣卫同知张士行。”
书写完毕,弥封盖印,张士行命手下校尉亲持此贴用八百里快马回报京师。
就这样,数日之后,燕王要求其子归藩的奏折和张士行不准放行的揭帖一前一后摆上了建文帝朱允炆的御案之上。
朱允炆一时没了主意,照例召集齐泰、黄子澄二人前来商议对策。
齐泰看完奏折和揭帖,点点头道:“张同知所言甚是,朝廷不能将燕王二子放归,一定要让他有所顾忌,才能制人而不受制于人。”
黄子澄却不以为然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也,虚则实也,虚虚实实,神鬼莫测。不若遣归,示彼不疑,乃可袭而取之也。”
齐泰斥道:“书生之见,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燕王无后顾之忧,数月内必反。”
黄子澄笑道:“那不正中下怀,朝廷正为削藩师出无名而烦恼,燕王若敢起兵,北平府内有张信,外有宋忠,十万大兵,而燕王府护卫仅有八百,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允炆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齐泰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二位卿家皆是朕的左膀右臂,为何意见常常相左,令朕左右为难,好难决断。”
黄子澄道:“陛下,臣等是君子不党。”
朱允炆无奈道:“你们暂且退下,让朕好生想想。” 屠龙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