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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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图瓦纳停止翻阅。他最初的不愉快已经不见。这些描写只是雅克的主观感受,并无大碍。他心里嘀咕着:雅克的观点如何?总的来看,他写的所有东西,加上有关恩贝托的话语,都是对的。不过语气里都是埋怨!分别已经三年,一个人生活,三年来不和家人联系。雅克这样的语气,肯定是仇恨自己的过去!昂图瓦纳感到焦虑:倘若找回弟弟,又能否找回走进他内心的道路?

  他大致浏览了小说剩下的内容,企图知道恩贝托……除了一句简单的描写,什么也没有。他好失望……

  不过其中一段吸引了他,他带着好奇心看下去:

  一个朋友也没有,四处流浪,心灵受伤,精神打击……

  乔塞普一个人生活在罗马,由此看来,雅克应该在某个国外的城市。

  某天夜里,屋子的气氛过于沉闷。书掉在地上,他把灯吹灭,仿佛小狼一样跑进黑暗。梅萨琳[11]的罗马,充满诱惑和脏乱的街道。在不知廉耻、低垂的窗帘后面,闪烁着暧昧不清的亮光。背后的人影,背后的诱惑,背后的淫荡。他顺着充满陷阱的墙垣前行。难道是在躲避?怎样驱散这种欲望?过了几小时,他脑海里还有没有付诸行动的胆量。他继续流浪,没有知觉,眼里冒火,两手火热,喉咙干渴,似乎灵魂和肉身都被卖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上流下担心和肉欲的汗水。他在小巷里徘徊,在捕鸟笼一样的房子上触摸。过了几小时,又过了几小时。

  夜很深了。有疑惑的窗帘后面已经熄了灯。街上什么也没有。只剩他一个人,还有他的魔鬼。他时刻做好掉进任何陷阱的准备。夜很深了。虚弱,脑里过分的欲望把他的力量都吸干了。

  黑暗走到了尽头。安静的纯洁来得太慢,这是黎明前虔诚的寂寞。夜很深了。

  心情低落,无精打采,满足不了,让人蔑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房间,爬上床去。没有后悔。被人捉弄。回想没有行动的胆量,直到天亮。

  昂图瓦纳看到这几段内容很不舒服。他推算弟弟经历过这些事情,并因为多次艳遇败坏了名声。他想说:“没事!”甚至想说,“很好!”不过……

  昂图瓦纳快速跳过几页,他无法一句一句地看,只大概知晓情节发展就行。

  鲍威尔家的别墅就在海边,离塞雷诺家很近。乔塞普与西比尔在假期中就是邻居。骑马郊游,晚上泛舟……

  乔塞普每天都去吕那多罗别墅与西比尔约会,西比尔也从来没有拒绝。西比尔宛如一个谜,乔塞普内心焦虑地围着她转。

  全都是乔塞普的爱情,昂图瓦纳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可是他依然强迫自己选择性地读了很长的一段,讲的是两个青年表面上的情感破裂:

  下午六点,乔塞普出现在别墅里。西比尔。满园的玫瑰香消除了一日的燥热。仿佛传说里的王子一样,乔塞普走过如火的花墙。小路两旁是盛开的石榴花,夕阳西下。西比尔,西比尔,去了哪里,人影都没有。窗户是关紧的,窗帘也没拉开。他站住了。四周是飞来飞去的燕子,发出冲破天空的声响。难道在屋子后面的绿荫下?他控制自己,没有跑去。

  别墅拐角处,传来一阵钢琴的声音。西比尔。客厅的门是开的。她弹的是哪首曲子?撕心裂肺的叹气,幽幽的疑惑飘荡在傍晚温柔的空气中。仿佛人的心语,仿佛人说出的话,但又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不能用确切的词语表达出来。他边走边听,跨过门槛。西比尔没有听到响动。他放肆地瞧她的脸。眼皮垂着,嘴朝前伸。流露出爱情的姿态。面具之下就是灵魂。灵魂和爱情共同构成了面孔。孤独是透明的,秘密被公开,跑进屋里,私下拥抱。她在弹琴,乐曲美妙。哽咽被迅速压下去,忧愁慢慢消失。不过,在完全消失前悬在半空中,仿佛逃跑的小鸟,飞过天空,不见了。

  西比尔把手举起来,钢琴还在颤动,倘若把手放在琴键上,便会感受到一颗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她觉得没有别人,回头。他没见过的悠悠娇俏。一下子……

  又是文学描写!用这样简洁、粗犷的语言,太讨厌了。

  雅克真的爱上了贞妮?

  昂图瓦纳的联想飘到了书的前面部分。他继续看下去。

  小说再次提到恩贝托这个名字。那是发生在塞雷诺府邸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大儿子陪着参议员,突然回家用晚餐:

  餐厅很大。有三个拱形窗户,外面的天空是玫瑰色的,能看见维苏威火山冒出的烟雾。灰色的墙壁,绿色的柱子托着装饰的屋顶。

  参议员张着厚厚的嘴唇进行饭前祷告。他冲着大厅的空气画了个十字。恩贝托也合乎礼仪地画了十字。乔塞普直挺挺地站着,没有画。大家坐好。巨大的纯白色桌布十分庄重。三个人的餐具距离很远。菲力波脚上穿的是毡鞋,手里托着银盘子。

  跳过几行:

  他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过鲍威尔家。他不想认识威廉。他是个外国画家。不幸的意大利人,十字街口,游走人口的地方。去年,他做出果断的决定:我不允许你和这些异教徒来往!

  难道他知道别人没有服从他吗?

  昂图瓦纳没有耐心了,跳过几页。

  再次写到哥哥:

  恩贝托说完几则小新闻。又恢复了安静。恩贝托长得俊美,眼神充满骄傲与想法。显然,他依旧年轻、热情。他从事研究职业,前途光明。乔塞普深爱着他的哥哥。恩贝托不像他的哥哥,更像一个长辈、一个朋友。倘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乔塞普应该会说的。然而,两个人交谈的时间太少了,并且内容都是提前安排的。和恩贝托的关系,不会变得亲密。

  昂图瓦纳想:“很明显,因为拉雪尔才会这样的,是我不好。”一九一〇年夏天的事情浮上他的脑海。

  他不再往下看,心里静静地想着,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他感到失落:这些烦琐的文学描写中什么也没有,关于他出走的秘密依然没有揭露。

  乐队弹奏着维也纳轻歌剧的复调,每个人都低声应和,大厅某个角落里有不知谁吹起口哨给曲子伴奏。刚才那对安静的男女还坐在那里,女的已经喝光牛奶,在抽烟,看上去没事做,间隔不久就将裸露的胳膊挎上男朋友的肩膀,无所事事地玩他的耳垂,同时仿佛猫一样打着哈欠。男的把一份《人权报》打开。

  昂图瓦纳发现,这里女性居于少数,但都是年轻女性。……地位不明显……游戏的陪伴者罢了。

  两张桌子周围的大学生在辩论,他们争论的主题有关贝吉[12]和若莱士[13]。

  有个年轻的以色列人走过来,下巴刮得发蓝,在看《人权报》的男人和母猫似的女人中间坐下,女的有事可做了。

  昂图瓦纳想继续把小说看完。他已经忘了刚刚看的是哪页,他随意翻着,翻到了小说最后几行:

  ……在这里,生活与爱情都很艰难。再见!

  ……陌生的吸引力,崭新、诱人明天的吸引力,沉浸其中,忘记曾经,一切从头再来。

  ……坐上开往罗马的第一辆火车。再从罗马坐上开往热那亚的第一辆火车。接着从热那亚坐上第一艘游船……

  短短几行字,就吸引了昂图瓦纳的目光。静下心来,雅克的秘密肯定在这几行字里!要耐心往下看。

  他把书翻回前页,用手支着脑门,全神贯注地看下去:

  安内塔小妹妹回家了,她从一个瑞士的女子学校完成学业,回家了。

  小妹妹有些变化。以前,女仆人以她为傲。她是真正的那不勒斯女孩。那不勒斯的小女孩。肩膀结实,皮肤黑黝黝的,嘴唇很厚。无论瞧见什么,就算很小的事情,她的眼睛也会展现笑意。

  小说里为什么把吉丝写成乔塞普的亲妹妹?昂图瓦纳从读到兄妹两人相处的第一个画面就觉得别扭。

  乔塞普去接的安内塔,两个人坐车回到塞雷诺府邸。

  夕阳已经下山。陈旧的马车在晃动,马车的遮阳伞也在晃动。时候不早了。凉气逼人。

  安内塔挽着乔塞普的胳膊说个不停。他微笑着,一直到今天下午前,他都觉得孤独。西比尔没赶走他的孤独。西比尔,西比尔,宛如永远透明干净的幽深的清水,有着令人眩晕的纯洁。西比尔。

  从马车里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黑夜即将来临。

  安内塔和以前一样,缩成一团。迅速地热吻,嘴唇富有弹性,上面有些尘土,显得有些粗糙。和以前一样。在女子学校的时候,他们也有说有笑,亲吻对方。和以前一样,他们是亲兄妹。乔塞普深爱西比尔,小妹妹的爱抚让他觉得热情柔软。他在她眼睛上、头发上,任何地方留下回报的亲吻。这是兄妹的亲吻,发出响声。车夫在微笑。她继续说个不停,说女子学校,是吧?还有考试。乔塞普也断断续续地说起爸爸,说起今年秋天,说起遥远的未来。他不让自己说起鲍威尔家的名字。安内塔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房间的圣母祭坛前,总是亮着六支蓝色的蜡烛。耶稣被犹太人钉在十字架上。他们预想不到那是上帝的儿子。不过,异教徒却知道真相,只是不愿承认。

  爸爸出门在外,兄妹两人在塞雷诺府住下。

  其中几页让昂图瓦纳从开头都结束都不开心。

  次日,没等乔塞普睡醒,安内塔就进来了。她确实有些变化。她的眼神依旧纯净热情,带着些许好奇。不过更加朝气热烈,只看见小小的事情,她就慌乱不已。她走到他床边,身子保持着刚出被窝的温暖。头发没有整理,没有精心装扮,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和以前一样。她从箱子里拿出了在瑞士买的礼物。呀!是画片。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两排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她膝盖上有一块疤,那是她滑雪时摔在雪地的尖石头上留下的。瞧瞧,她的小腿和大腿都露在外面。她摸摸那块疤痕,褐色皮肤上的白点。没有刻意。她喜欢抚摸自己的皮肤。喜欢在每天的早上和夜里照镜子,对着自己微笑。她不停地说话,脑袋里想到很多可以说的事情。学着骑马,我只想跟你一起骑,或者骑小型的马。穿着骑马装,在海滩上奔驰。她没有中断抚摸,光滑的膝盖弯着又伸直。乔塞普眨眨眼睛,躺在床上。梳妆衣服终于穿好。她向窗边跑去。阳光已经布满了海滩。九点了,懒虫,我们去游泳吧。

  如此亲密的关系持续了好多天。乔塞普偶尔和小妹妹,偶尔和难以捉摸的英国女孩在一起玩。

  昂图瓦纳没有中断地看了几页。

  一天,乔塞普去找了西比尔,想和她一起去海滩走走,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场面发生了。

  虽然中间有许多夸张的细节描写,昂图瓦纳还是捺着性子看下去。西比尔在绿藤下站着,阳光照在上面。她在思考,手放在白柱子上,阳光晒着。她在等待?——昨天我等了您一天。——昨天,我和安内塔在一起。——那为何不把她也带来?语气让乔塞普不舒服。

  昂图瓦纳跳过一些:

  ……乔塞普停下桨。两人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安静在蔓延。海滩的水是银色的。美丽壮观。温柔地冲击小船。——您想什么呢?——那您呢?寂静。——西比尔,我们想的事情是一样的。寂静。两人的话交替出现。——西比尔,我在想您。寂静,长长的寂静。——我也是。他浑身颤抖。——西比尔,会永远想吗?哦!她把头抬起来了。他瞧见她难过地张开双唇,手紧紧握着船帮。差不多是忧伤的默许。阳光直射海面,波光粼粼。阳光反射回来,使人眼花缭乱。热辣辣。寂静。时间、生命都静止了。空气安静得不能忍受。还好有群海鸥飞过,震动了他们四周的空气。海鸥飞上飞下,从水面掠过,嘴扎进水里,再次飞向高空。翅膀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击剑的声音。西比尔,我们想的事情是一样的。

  没错,雅克在那年秋天,常常前往丰塔南家。难道雅克是因为和贞妮的恋爱无果而离家出走的?

  又翻过几页,事情进展似乎一下子变快了。

  这些生活细节的描写让昂图瓦纳回忆起雅克和吉丝住在别墅时的情景。他看着兄妹两人的情愫逐渐向着爱情方面进展。他们知道这种关系意味着什么吗?安内塔肯定知道,她全部生活都向乔塞普靠近。她十分真诚,真心实意地给自己的情感披上自然的、能够接受的感情面具。至于乔塞普,他的爱情完全给了西比尔,对西比尔的爱让他变得盲目,分不清妹妹对他身体的吸引力。不过,他陷入这种模糊不清的爱情有多久了?

  有天下午,乔塞普对小妹妹说:

  你愿意出去走走,然后找个旅店吃饭,一直在外面散步到晚上吗?她拍拍手,我爱你,龙皮诺,只要你开心,去哪里都行。

  乔塞普已经想到他会做出哪些事情了吗?

  在渔村中吃完饭,他拉着她,走上小女孩不知道的大路。

  他走路的速度飞快。从柠檬园里穿过去,这些地方他和西比尔曾经走过无数次。安内塔感到诧异。你知道怎么走吗?他朝左边拐了一下。一个斜坡、一道旧墙以及低矮的圆形门。乔塞普停下脚步,笑着说。你过来瞧瞧。她安心地走近门口。他把门推开,铃铛发出响声。你是不是疯了?他微微一笑,将她拉到枞树下面。花园里黑乎乎的一片。她觉得有些恐怖,不知道这是哪里,乔塞普。

  她已经到了吕那多罗别墅。

  矮小的圆形门,铃铛声,还有枞树林。这些细节描写非常真实……

  鲍威尔夫人与西比尔两人都在绿廊底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妹妹。请她坐下来,和她交谈,盛情款待她。安内塔认为自己是在梦里。她在两个异教徒中间坐着。母亲热情欢迎她,她的白发,她的笑容。孩子,跟我到这边来,我要送你几朵玫瑰。玫瑰花坛,阴暗的圆形拱顶,周围都是沁人心脾的芬芳。

  只有乔塞普和西比尔两个人了。要不要拉着她的手?她一定会挣脱的。她刻板的态度比意志力、比爱情还顽强。他心里想:“她很难陷入爱情。”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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