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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麦克兰诺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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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舍里面很暗,房间角落有一头熊。我不想再跟野生动物有任何关系,因此惶恐地缩回我的护送者身边。他用力把我推进农舍。我摇摇晃晃走向炉火,看见一具庞大身影转过来,这才发现那只是一个披着熊皮的高大男人。

  更准确地说,那是熊皮斗篷,领子用镀银别针固定着。那别针跟我的手一样大,形状是两只跳跃的雄鹿,头顶着头,拱背绕成一个圈。别针针头是一个短小的锥形扇,顶端像逃跑的麋鹿尾巴。

  我这么仔细注意别针,是因为别针就在我眼前。当我抬头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搞错了,那可能真的是只熊。

  不过,照理讲,熊不会戴别针,也不会有那样一双小小圆圆又黑又亮、像极了蓝莓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陷在下垂的脸上,黑色的丰厚鬓毛闪着银光;同样的毛发也披在厚实的肩上,和斗篷毛皮混在一起。熊皮斗篷虽然很新,刺鼻的味道却让人痛苦地回想起前任主人。

  他精明的小眼睛闪烁着审视我,看见我衣着破烂,也看出这些衣料品质很好,而且我还戴着两只结婚戒指,一金一银。根据这些特征,这只熊对我发话道:“您似乎遇到了困难,夫人,我们能帮上忙吗?”他彬彬有礼,大头前倾,头上还有闪闪的融雪。

  我犹豫着,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我迫切渴望这人的协助,不过我一开口说话,他就会发现我是英国人而立刻起疑。好在把我带来的弓箭手抢先说话了。

  “在温特沃思旁边找到她的。”他简洁地说,“那时她正在跟狼缠斗,一个外乡人。”他补充强调这点,农舍主人的蓝莓眼睛于是盯住我,眼底露出不悦的怀疑。我站直身体,使尽全力摆出庄主夫人应有的高贵态度。

  “我出身英格兰,但嫁给了苏格兰人。我的名字是克莱尔·弗雷泽。我丈夫现在关在温特沃思监狱里。”我坚定地说。

  “我明白了。嗯,我的名字是麦克兰诺赫,你正在我的领地上。从你的穿着看得出你身份高贵,为何会在冬日夜晚只身来到埃尔德里奇森林?”那熊缓缓地说。

  我马上顺着他的开场白接话。这时总算有点机会表现我的善意,也有望找到默塔和鲁珀特了。

  “我和丈夫族里的几个人一起来温特沃思。因为我是英格兰人,我们认为我有机会进入监狱,也有可能找到办法,呃,带走他。可是,我……我从别的地方出了监狱。我正在找我的伙伴,却被狼群缠上。这位绅士好心救了我。”我试着对脸颊瘦削的弓箭手报以感激的微笑,他却只是冷冷沉默。

  “你确实遇到了带着尖牙的某种东西。”麦克兰诺赫同意,眼睛看着我的裙子撕裂的痕迹。现在他忙着招待客人,就先把怀疑丢到一边。“你受伤了吗?只有一点刮伤?嗯,你很冷,我想还有点发抖。来火炉这边坐。赫克托会拿点东西给你吃,然后你就可以告诉我更多有关这些伙伴的事。”他一脚拖来一张三脚凳,大手坚定地押我坐下。

  火炉里烧着泥炭,火不旺,但很温暖。我不由自主地发抖,血液开始流回冻僵的手掌。赫克托不情愿地递给我皮酒袋,我吞几口酒,血液又重新在身体里流动了。

  我努力解释遇到的状况,但效果不彰。我简短描述从监狱出来,接着和那只狼面对面单打独斗的情形,但他们不太相信。

  “假设你确实成功进入温特沃思,弗莱彻爵士不太可能会让你在里面闲晃。兰德尔队长在地牢里发现了你,也不太可能就带你从后门出去。”

  “他……他有理由放我走。”

  “理由是?”那双蓝莓眼睛并不是那么好敷衍。

  我放弃了,把事情一五一十摊开。我太累了,无力巧言委婉说明。

  麦克兰诺赫看来有点被说服了,不过仍不愿意采取行动。“是,我明白你很担心,不过,事情可能没那么糟。”他辩驳道。

  “没那么糟?”我愤怒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摇头的样子就像面前有鹿蝇飞舞。“我是说,如果他要的是那家伙,他不太可能把他伤得太重。而且,夫人,我就当你的面直说了……”他挑起一边浓眉道,“鸡奸很少死人的。”他举起双手表示安抚,那手和汤盘一样大。“不过,听好,我不是说他会喜欢那种事,不过我确实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保护那家伙受伤的屁股,就和弗莱彻·戈登爵士大动干戈。我在这里地位并不稳固,你知道,非常不稳。”他鼓起脸颊,眉毛对着我舞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感叹为何女巫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我是女巫,我会立刻把他变成癞蛤蟆,又肥又大的癞蛤蟆,全身长疣。

  我咽下怒气,试着再一次保持理智:“我真的认为需要拯救的不是他的屁股,而是他的脖子。英国人早上就要吊死他。”

  麦克兰诺赫喃喃自语,前后扭动身体,就像一只被关在太小笼子里的熊。他突然停下来,把脸凑到我面前,离我只有一英寸。要不是因为太累,我就要向后躲开了,不过我只是眨了眨眼。

  “那么,如果我帮了你,又有什么好处?”他大吼,重新转圈踱步,走两步到一面墙前,熊皮一挥,转过身,又走两步到另一面墙前。他边踱步边跟着脚下的节奏说话,在转身时停下喘气。

  “要是我自己去见弗莱彻爵士,我要说什么?你底下有个队长,一有空就凌虐囚犯?要是他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我就说我的人在黑暗中发现一个迷路的四处游荡的外乡人,她告诉我这人侵犯了她的丈夫,而这个丈夫还是亡命之徒,抓到他可以得到悬赏。不只这样,他还是个被判刑的杀人犯?”

  麦克兰诺赫停下来,一掌击在脆弱的桌子上。“然后还要把人带进那个地方!如果,提醒你一下,我是说如果,我们进得去……”

  “你进得去,我可以带你进去。”我打断他。

  “嗯哼,或许吧。即使我们进得去,要是弗莱彻爵士发现我的人在他城堡里游荡,会怎么样?他隔天早上会派兰德尔队长用大炮把埃尔德里奇的大厅轰成平地,没错!”他又摇头,黑色的发束飞舞,“不行,姑娘,我看不出……”

  他话说到一半,农舍的门突然甩开,另一个弓箭手推着默塔进来,刀尖抵着他下巴。麦克兰诺赫停下来,惊讶地看着。“怎么回事?你们以为是春祭啊,大风雪和要命的冬天都还没到是吧,一个个都去树林里采花了!”他质问道。

  “这是我丈夫族里的人,我刚刚跟你说过。”我说。

  默塔不理会主人不太友好的招呼方式,仔细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胡须的人,像是要在脑袋里剥去这人的毛发和岁月痕迹。“麦克兰诺赫,是你吗?你曾出席过一次集会,我记得,之前在理士城堡的时候?”他说,几乎带着指责的语调。

  麦克兰诺赫惊讶万分:“我必须说,那是很久以前了!怎么可能,那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默塔满意地点头:“噢,我没记错。我当时在场。而且我之所以还记得那场聚会,理由很有可能跟你一样。”

  麦克兰诺赫仔细审视这个干瘪瘦小的男人,试着在他皱巴巴的脸上减掉三十岁。

  “没错,我见过你。”他终于说,“名字不确定,但人我认得。你在家族围猎时单手用匕首杀死了受伤的野猪,一头漂亮的野猪。对,麦肯锡家把野猪牙送给你,很漂亮的一对猪牙,几乎绕了两道完整的弯。你做得很好,先生。”

  默塔凹痕重重的脸上露出了算得上满意的表情。

  我吃了一惊,想起在拉里堡见过的那对野性美十足的手环。“是我母亲的,”詹妮说过,“是仰慕者送她的。”我看着默塔,难以置信。即使他再年轻三十岁,也不像柔情蜜意的人。

  想到艾伦·麦肯锡,我想起身上还带着她的珍珠项链,就缝在我口袋的缝线上。我伸手去摸未缝死的那头,把项链拉出来,放在火光下。

  “我可以给你酬劳,我不会期待你的人白白去冒险。”我说。

  他动作很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项链,快得超乎我的想象。他怀疑地盯着项链:“女人,这是哪儿来的?弗雷泽,你说这是你的姓?”

  “是的。这串项链是我的。我丈夫在婚礼那天送我的。”我很疲惫,但还是挺直身体。

  “他送你的?”他粗哑的声音突然静下来。他转向默塔,手里还握着项链。

  “艾伦的儿子?这姑娘的丈夫是她儿子?”

  “是的,你一见到他,就能立刻看出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默塔说,语气和平常一样平淡。

  麦克兰诺赫终于注意到自己手上握着的项链,张开手,温柔抚着发亮的珍珠。“这是我送给艾伦·麦肯锡的结婚礼物。我无法让她以我妻子的身份收下这礼物,不过既然她另有选择……嗯,我常常想到这串项链就挂在她美丽的脖子上。我告诉她,我不能想象这串项链挂在别人身上,所以求她收下,请她在戴着的时候只想着我。嗯!”他回忆着,轻哼了一声,小心翼翼把项链还给我,“所以现在是你的项链了。嗯,保重自己,好好戴着,姑娘。”

  “要是你肯帮我救回我丈夫,我会比较有机会保重自己,好好戴着。”我看着这段感伤的表演,努力保持耐心。

  他的浅红色薄唇刚刚还随着回忆微微笑着,现在却突然绷紧了:“啊,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我也告诉你了,小姑娘,我认为不会成功。我家有妻子和三个幼子。我愿意为艾伦的孩子做点什么,不过你的要求太多了。”马库斯爵士拉拉胡子说。

  我突然双脚一软,砰的一声坐在地上,头颅和肩膀垂下。绝望像船锚,把我向下拉。我闭上双眼,退到心中幽暗的角落,那里只有灰色痛苦的空虚。默塔在继续争论,但听起来不过是远方的哇啦叫。

  牛的叫声把我从恍惚中唤醒。我抬头看见麦克兰诺赫转身走出农舍,开门时一阵冬天的冷风灌进来,夹杂着牛叫和男人的吆喝声。他宽大、毛茸茸的身躯出去后,门砰的一声关上,我转身,准备问默塔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的表情让我停了下来。我很少看到他露出耐心和沉郁之外的表情,不过,现在他确实压抑着兴奋,脸上发着光。

  我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快告诉我!”

  这时,麦克兰诺赫回到农舍,并把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男子向前推。在他进入农舍之前,默塔只来得及跟我说:“母牛!那些是麦克兰诺赫的牛!”

  麦克兰诺赫把这名男子按在农舍的石膏墙上。麦克兰诺赫显然认为把脸压近会有逼供效果,他刚刚也对我用了这招。这男子不像我那么沉着,或者说没那么疲倦。他身体紧绷,向后缩,沿着墙拼命躲。

  麦克兰诺赫开始循循善诱:“阿布索伦,兄弟,我三小时前派你带回四十头牛。我说过找到这些牛有多重要,因为猛烈的暴风雪就要来了。”他原本平静的语调渐渐提高,“当我听见外头母牛叫时,我心里想,啊,阿布索伦把牛全找回来了,真能干,现在我们通通可以回家坐在炉边取暖,母牛会安全地留在谷仓里。”

  他揪住阿布索伦的夹克,拳头越握越紧,夹克皱了起来。“然后我出去,恭喜你办好一件大事,开始数牛。猜猜有几头,阿布索伦,小白脸?”他极力吼出来,声音不特别低沉,而且肺活量相当于一般男人的三倍。

  “十五头!”他大吼,不幸的阿布索伦被拉高,脚尖点地,“他找到十五头,四十头变成了十五头!其他牛去哪里了?哪里?在雪地里,不冻死才怪!”

  此时,默塔已静静退到墙角阴影中。不过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见他在听到这些话时眼里闪过一丝愉悦。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讲到一半的话,也知道鲁珀特现在身在何处了。或者说,即使不知道准确的地点,至少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燃起一丝希望。

  天已全黑。监狱下方的灯光朦胧照在雪地上,仿佛沉船的灯火。我和两个伙伴等在树下,脑中不停转着有没有哪个环节可能出错。

  麦克兰诺赫会兑现他的承诺吗?如果他希望那些珍贵的纯种高地牛回来,就一定得这么做。弗莱彻爵士会相信麦克兰诺赫的话,下令搜查地下室的地牢吗?很有可能,准男爵不是可以怠慢的人。

  我想象着牛群在鲁珀特和手下的熟练引导下,一头头走下通往密门的壕沟。不过他们可能逼牛群撞开门吗,靠一头牛还是一群牛?要是成功进去了,这群几乎发狂的牛突然被困在火光明亮的石廊里,他们要怎么做?好吧,或许有用。走廊和它们的石仓相差不远,火把和人的气味也是。他们只要做到这一步,计划便有可能成功。兰德尔为了避免自己的小把戏露馅,不太可能呼救。

  这群动物一旦骚动起来,领队就要尽快离开监狱,没命地骑马赶往麦肯锡的领地。兰德尔不重要,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又能如何。然而,一旦吵闹声太早引来监狱的其他守卫,该怎么办?如果连杜格尔都不愿意闯进温特沃思救自己的外甥,我可以想见他一旦发现麦肯锡家有好几人闯进监牢被抓,会如何暴跳如雷。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虽然鲁珀特非常愿意冒险。我咬着拇指,努力安抚自己,想着那一层层把地牢和监狱隔开的沉重隔音的花岗岩。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一切都顺利进行,却仍迟了一步。不论兰德尔是否等着行刑者,他都有可能做过火。我很清楚,我听很多从战俘营回来的士兵说过,囚犯“意外”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在有人追究失职问题之前,尸体早就被随意处理掉了。到那时,即使有人问了,兰德尔的罪行因此被揭露,也只是稍微讨个公道,这样的结局对我、对詹米,都没有意义。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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