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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麦克兰诺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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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铁了心不去想房内桌上那些丑陋的器具可能会怎么使用,但我忍不住一再回想碎裂手指的骨头末端紧紧压着桌子的画面。我在马鞍的皮革上用力摩擦自己的关节,想甩开那画面。我感到轻微的烧灼感,便脱下手套,检查狼牙在我手上留下的擦伤。不太严重,只是擦伤,以及牙尖穿透皮革留下的一道小孔。我随便舔一下受伤的手,尽力自我安慰,但仍无济于事。我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但并没有让等待变得更轻松。

  终于,我们听见一道模糊困惑的吼叫声从监狱方向传来。麦克兰诺赫的部下伸手拉住我的马头,往树下移动。林地上的积雪较薄,树枝纵横交错的树丛下方,雪也飘得较小。覆满落叶的石地上,一条条雪痕非常明显。虽然树丛里落雪较少,视线仍很差,我牵着马慌忙穿过小小空地时,突然被几英尺外隐约的树干轮廓吓到,微红的光线中怎么会突然冒出黑色树干?

  厚雪掩盖了马蹄靠近的声音,等我们听见的时候,马几乎已经到了。麦克兰诺赫的两个部下掏出手枪,在靠近树林的地方勒马等待,但是我听到隐隐约约的牛叫声,便策马走出树林。

  麦克兰诺赫爵士驾着杂色马,穿着熊皮斗篷,很容易辨认。他正往山丘上走,马蹄下喷出一小堆雪,身后跟着几个人,从声音听来,个个情绪高昂。另外还有几个部下在更后方驱赶那群家畜,从山脚下把这群茫然的动物赶回麦克兰诺赫的谷仓。

  麦克兰诺赫在我旁边勒马停下,热诚地笑着:“我得谢谢你,弗雷泽夫人,让我今晚这么愉快。”他的叫喊穿透下雪的天空,先前的疑虑消除了,现在对我极为友善。他的眉毛和胡子上都覆上一层雪,就像欢乐的圣诞老人。他拉着我的辔头,把我的马牵回安静的树丛,挥手叫我的两个伙伴下坡帮忙赶牛,然后他下马,把我从马鞍上迎下来,继续大笑。“你真该看看那场面!”他得意地咯咯笑着,两手抱胸,喜不自胜,“弗莱彻爵士看到我闯进去打断他用晚餐时,脸涨得活像猪肝。我大骂他,怎么可以偷藏别人的财产。然后我们到了楼下,我猜他听见轰隆隆的牛叫时尿湿了裤子。他……”

  “别管弗莱彻爵士的裤子了。找到我丈夫没?”我不耐烦地摇晃他的手臂。

  麦克兰诺赫稍稍镇静下来,拿袖子擦擦眼睛:“噢,当然。我们找到了。”

  “他还好吗?”我冷静问道,虽然心里很想尖叫。

  麦克兰诺赫朝我身后的树丛点点头,我转头看见一个骑士小心翼翼穿过树枝,宽大的布料盖过马鞍前,下方罩着一个人。我冲过去,麦克兰诺赫跟在后面解释:“他没死,或者至少我们找到的时候还没死。可是他受到严重虐待,可怜的家伙。”我掀开詹米头上的布,不安地努力检视他的情况,那匹马在冷天和重物刺激下不停踢脚。我在他蓬乱的头发间看到深色瘀青,也摸到凝血的硬块,不过微光中实在看不出什么。我在他冰冷的脖子上似乎摸到了脉搏,但是不太确定。

  麦克兰诺赫抓住我的手肘,拖到一边:“我们会尽快把他带到室内,姑娘。跟我来。赫克托会把他带到屋里去。”

  埃尔德里奇庄园是麦克兰诺赫的家。到了主厅,赫克托抬起身上的詹米,把他放到炉火前的地毯上。他抓住毯子一角,小心铺开后抖了一下,浑身赤裸的詹米砰然落在安娜贝拉·麦克兰诺赫夫人引以为傲的红黄花毯上。

  必须说,安娜贝拉夫人确实不简单,即使昂贵的奥布松花毯浸满鲜血,她也面不改色。她四十出头,黄色的丝质晨袍穿戴整齐,就像艳阳下的金翅鸟。她一声清脆的击掌后,仆人开始四处奔忙,我斗篷都还没脱下,毯子、亚麻布、热水和威士忌就都到了手边。

  “最好把他翻过来,面朝下。”爵士建议道,他倒满两大杯威士忌。“他背上的皮被剥了,躺着一定很痛。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没感觉,或者说不太有感觉。”他补充说,同时仔细端详詹米惨白的脸和发蓝紧闭的眼睑,“你确定他还活着?”

  “确定。”我简短回答,希望事情如我所说。我努力把詹米拉到一边。失去意识的他仿佛有平时的三倍重。麦克兰诺赫伸出手帮忙,我们一起把他放在毯子上,背对炉火。

  我快速检视一番,确定他真的活着,四肢无缺,暂时没有失血而亡的危险,然后稍微缓口气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我可以找医生来,不过外面风雪很大,我不确定他一个小时内赶不赶得来。”安娜贝拉夫人说,怀疑地看着壁炉前方像尸体的人形。她语调不甘不愿,我想只有一部分是因为风雪。找医生来,就会多一个证人看见她家里出现了逃犯。

  “不必麻烦,我就是医生。”我随意应道,不顾麦克兰诺赫夫妇脸上惊讶的表情,跪在詹米的身旁,帮他盖上几条毯子,把浸过热水的布盖在他的四肢上,让他身体回暖。他背后渗血的速度很慢,可以稍后再处理。

  安娜贝拉夫人退到远处,用金翅鸟般尖而高的声音呼来唤去指挥下人。她的丈夫坐在我旁边,大手敷衍地摩擦着詹米冻僵的脚掌,偶尔停下来啜几口威士忌。

  我把毯子一块块翻开,查看伤口。他颈部到膝盖布满整齐的长条伤口,很像马鞭落下的痕迹,鞭痕交叉,形成类似花饰编织的十字。伤口如此井然有序,表示每一鞭都是计算过的,光这一点就让我愤怒得反胃。

  还有个重一点的刑具,可能是手杖之类的,更没节制地落在他肩上,留下几道很深的伤痕,一边的肩胛骨甚至露出骨头的微光。我在受伤最重的地方轻轻压上厚厚一块绒布,接着继续检查。

  他身体左侧有一处木槌重击的挫伤,肿成了黑紫色丑陋的伤口,比马库斯爵士的手还大。那里的肋骨当然断了,不过这也可以稍后处理。我注意到他脖子和胸口有几块青灰色的伤口,皮肤缩在一起,发红并起水泡,其中一道伤口的边缘烧焦了,惨白的颜色绕了一圈。

  “这是怎么回事?”马库斯爵士结束在一旁照料的任务,从我身后兴致盎然地看着。

  “火钳。”那声音微弱模糊,好一会儿我才明白是詹米在说话。他吃力地抬起头来,我立刻看出他为什么很难张口,他下唇有一边明显被咬过,像被蜂蜇过一样肿了起来。

  马库斯爵士很清楚这时该怎么做,一手扶着詹米后颈,一手将威士忌酒杯送到他的嘴边。酒流过詹米受伤的嘴巴,痛得他缩起身体,但还是喝完了,然后才又躺下来。他斜眼向上看我,表情因为疼痛和喝酒而有点迷茫,但还是闪烁着愉悦的光芒。“牛?是真的牛吗,还是我梦到的?”他问。

  “嗯,当时我能做的就是这样。”我说,看见他活着而且还有意识,我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我一手放在他头上,检查他颧骨上一块大瘀青。“你看起来惨不忍睹。你觉得如何?”我忍不住长期养成的问话习惯。

  “还活着。”他努力撑起一边手肘,点头接受马库斯爵士送过来的第二杯威士忌。

  “你可以一下子喝这么多吗?”我问,试着检查他瞳孔,看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他阻止我的动作,闭上眼睛,把头向后仰:“可以。”他把空杯还给马库斯爵士,后者带着酒杯往酒瓶的方向走去。

  “好了,目前喝这么多就行了,马库斯。”安娜贝拉夫人像东方旭日一样重新现身,细声细气命令她丈夫停下动作,“这家伙需要热浓茶,不是威士忌。”茶装在银壶里,跟在她身后送来了,端茶的女仆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神气,虽然身上穿着睡袍,却丝毫不受影响。

  “热浓茶,加很多糖。”我修正她的说法。

  “或许再加上一点点威士忌。”马库斯爵士说,茶经过他面前时,他迅速打开壶盖,从酒瓶里倒很多酒下去。詹米感激地接过热气蒸腾的茶杯,举起茶杯无声敬了马库斯爵士一下,才小心翼翼凑上嘴巴。他手抖得很厉害,我扶着他的手指,帮他稳住茶杯。

  更多仆人送了东西进来,一张行军床,一个床垫,很多毯子、绷带和热水,还有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着家用医疗品。

  “我想我们最好在炉边医治,这里光线充足,而且绝对是屋里最温暖的地方。”安娜贝拉夫人用她清脆动人的嗓音解释道。

  在她指挥之下,两个高大的男仆分别抓住詹米身下毯子一端,平稳地连人带毯搬到炉边的行军床上,另一个仆人则勤奋地戳着煤炭,往越烧越旺的火炉里添加炭火。送茶进来的女仆正点燃餐柜上方的长蜡烛,让房间更明亮。安娜贝拉夫人虽然外表像鸟,内心显然是个大指挥官。

  “好,既然他醒了,我们动作越快越好。你们有没有大约两英尺长的平板?一条牢固的带子,可能还要一些直直平平的小树枝,大概这么长?”我分开两只指头,比出四英寸左右的长度。一个仆人走进暗处不见了,就像精灵听完话后啪地消失。

  整间屋子都笼罩着魔幻感,大概是户外冷风呼呼和户内奢华温暖的对比给我的错觉,或者是在经历几个小时的害怕和担忧后终于看到詹米安全,所以松了口气。

  灯光下,沉重的深色家具发着光,银器在餐柜上闪耀,精致的玻璃和瓷器摆在壁炉架上充当装饰,和炉前血淋淋的破烂人形构成奇异对比。

  没人开口发问。我们是马库斯爵士的客人,而安娜贝拉夫人的表现似乎表明有人半夜进来在地毯上淌血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我这才突然领悟,这样的造访以前可能发生过。

  “真可怕。”马库斯爵士用征战沙场的专业眼光检视那只碎裂的手,“我猜,这一定也非常痛。不过,还是折磨不死你,是吧?”他站直身体,用机密的语气跟我说话:“照你的说法,我以为会比这更惨。除了肋骨和手以外,没有骨折,其他伤口也都可以复原得很好。我只能说你很幸运,小伙子。”

  床上斜卧的人发出微弱的闷哼:“我想你的确可以这么说。他们本来早上就要吊死我。”他的头不停在枕头上移动,想要抬眼看马库斯爵士。“你知道这件事吗……爵士?”他补充,注意到爵士的刺绣背心上有盾形徽章,那是用银线织出的鸽子和玫瑰图形。

  爵士手一挥,示意他别拘泥这种小节。“嗯,如果他要让你活着上绞刑台,那他在你背上做的事,就有点过分了。”马库斯爵士说,拿掉湿润的绒布,换上新的。

  “没错。他有点失去理智,当……当他……”他费力想说完,但接着就放弃了,头转向炉火,闭上眼睛,“天哪,我好累。”

  我们让他休息一下,直到男仆把我要的薄木条放到我手边,我才继续动作,小心举起他碎裂的右手,就着烛火检查。

  这只手必须尽快处理,因为受伤的肌肉已经开始把手指向内拉。我看清楚手受伤的程度,觉得已经没什么希望,不过如果他还想留住这只手,就应该试试。

  我检查伤口的时候,安娜贝拉夫人退在一旁观看。我一把手放下,她就上前打开小医药箱。“我猜你会用得到接骨草,或者樱桃树皮。我不知道……”她怀疑地看詹米一眼,“医用水蛭,你觉得呢?”她保养得宜的手停在装满混浊液体的小罐子上方。

  我摇摇头:“不,我想不用,至少现在不用。我需要的是……你会不会刚好有鸦片之类的东西?”我在她旁边跪下,眼睛往箱子里面搜寻。

  “噢,有!”她精准地拿出一个绿色小瓶,念出标签上的字,“鸦片花,这可以吗?”

  “太好了。”我感激地接过瓶子。

  “好,那么,你得坐起来,吞下这杯再躺下,然后你会睡着一段时间。”我倒出一点浓郁的液体在杯里,迅速对詹米说。其实我有点担心在他喝下那么多威士忌后,还给他用鸦片是否适当,不过,在他清醒的状态下重建那只手,又实在让人不敢想象。我倾斜瓶身,又倒一点。

  詹米把完好的那只手放在我手臂上,阻止我。“我不吃药。”他坚定地说,“大概只要再来一小滴威士忌就可以了……”他迟疑了一下,舌头舔着咬破的嘴唇,“可能还要一个东西让我咬住。”

  马库斯爵士听到后,走到角落的美丽光亮的古董木桌前开始翻找。一会儿之后他走回来,拿着一小块用旧的皮革。我靠近看,发现厚皮上有许多重叠的半圆形锯齿痕迹……齿痕,我明白过来,吓了一跳。

  “喏,我自己在圣西蒙用过这块。把子弹从腿上挖出来时,靠这个我才撑了过去。”马库斯爵士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詹米点头感谢,接过皮革,拇指抚摸上面的凹痕。

  “你确定在我帮你处理九根断掉的骨头时保持清醒?”我开口慢慢问道。

  “没错。”他简短地说,把皮革放在牙齿中间,前后挪动,试着咬合,找寻最佳位置。

  这实在太离谱了,我积压的情绪突然失控。“你他妈的可以不要再做什么该死的英雄吗!”我对詹米开火,“我们都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不用再证明你有多能忍!还是你认为如果你不控制场面,无时无刻不指挥每个人,我们就会不知所措?你到底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该死的约翰·韦恩[6]!”

  四周一片尴尬沉寂。詹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终于开口轻声说:“克莱尔,我们现在的确已经离温特沃思监狱两英里远了,但我早上原本就要被吊死,不管兰德尔会不会受到惩处,英国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我咬着唇。他说得没错,我在疏忽之下放出其他囚犯,或许可以暂时掩人耳目,不过只要人数一清点完毕,狱方就会立刻搜索逃犯。况且,拜我选择这么华丽的劫囚方式所赐,埃尔德里奇庄园很快就会被盯上。

  “我们的运气如果够好,这场雪会拖住搜索,直到我们离开。要是运气不好……”他耸耸肩,眼睛盯着火焰,微弱的声音继续下去,“克莱尔,我不会让他们把我带回去。如果我吃了药,然后无助地躺在这里,一旦他们来了,等我醒来可能又会被锁在牢房里……克莱尔,我不要那样。”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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