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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雪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她带了个羊绒围巾，半张脸都裹在里面，但冷风还是能见缝插针地往衣服里面灌。

　　医院走廊里，银白色灯光，格外得亮。消毒水混着药剂的味道，冲进鼻腔，浓烈而刺激。

　　余雪抬手揉了揉鼻子，定了定神，朝病房走去。

　　走廊上人不少，医院像是从来不会停歇的地方。不管什么时间，黑夜或者白天，节假日或者工作日，总有人不断地进出医院。

　　余雪不喜欢医院的感觉，在她的印象里，妈妈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离开她的。

　　那年走廊上的灯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空气中是一样的消毒水味，妈妈躺在病床上，身子日渐消瘦。

　　那时的她觉得妈妈只是生了一场病，过几天就会好，就可以带她去公园玩找小朋友玩，去踩石子路，吃小笼包。

　　她年纪小，身边的大人们都还在努力接受，更没有人会耐心地跟她解释妈妈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些事情，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蒙上心头。她强忍着情绪，压抑住自己，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余雪到ICU病房的时候，李琴和余毅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李琴低着头，时不时抬手擦擦眼。李琴很注重穿着，也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在外人面前很少有情绪起伏，自带优雅的气质。

　　余雪站在走廊拐弯处，远远地看着她。此刻的李琴看上去有些落寞，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李琴，不免有些惊讶。

　　还是余毅先看到了余雪，他坐直身子，以为余雪找不到病房，朝她招了招手：“这边。”

　　李琴听到也侧头看向余雪。余雪这才看到她的正脸，和上次在家里见到时相比，明显老了许多。

　　余雪顿了一下，抬脚走去。

　　“他怎么样了？”余雪问。

　　“还在昏迷，医生说癌细胞迅速恶化，现在吸着氧，还有呼吸，但是…”说着说着李琴有些哽咽，眼泪又流了出来，语气已经断断续续。

　　余毅扶着李琴坐下，接着她的话说：“但是医生说，也只是暂时吊着，苏醒的概率挺低的。”

　　余毅的声音有些暗哑，看来余建国的病对他的影响也不小。

　　余雪听了，在走廊对面的长椅上坐下。

　　她摘了围巾，随手折贴了几下放在了腿上。

　　她看了眼对面的李琴，还在抽泣着。

　　李琴自己就是医生，虽然不是癌症科室的，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静静坐着，想着刚才李琴和余毅的话。这些描述性的话语，好像并没有在她心里引起一些什么情绪，起码她没有清晰地感觉到。

　　她现在感觉自己异常地冷静，像是听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病情，但是又无法轻松走开。

　　远处传来医生和护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似乎是医生在吩咐着什么。余雪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医生旁边的几个护士，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余雪机械地看着他们说完话，然后医生抬脚朝他们走来。

　　李琴起身：“关医生，怎么样了？”

　　关医生看到李琴，赶忙上前，脸色有些沉重：“李医生，余院长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他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着怎么措辞。

　　李琴在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知道医生为了家属，会编织一些话来安抚。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没事儿，关医生，你说吧，如实说，我有心理准备。”

　　关医生看了看李琴，又看了看余毅和余雪，开口：“好，我也不瞒你们了。以我的经验，余院长这次癌细胞扩散速度极快，苏醒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即使醒来了，也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我认为，”说到这儿，他目光又扫过了余毅和余雪，似乎像是在确认什么，“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余毅：“什么决定？”

　　关医生：“是否继续治疗的决定。”

　　李琴在关医生开口前就隐隐地能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其实这几天她也有预感，但是总是在逃避，好像不去想，那个事实就不存在一样。

　　此刻关医生的几句话，像是法官的审判一样，彻彻底底地把任何后路堵死。

　　像是已经预料到结果一样，关医生又关切地添了一句：“您别太难过了，也要注意身体。”

　　他说完，又看了眼余毅和余雪。

　　余毅此时正扶着李琴，眉头紧皱，眼神躲避，整个人十分压抑。他又看向了旁边的余雪。

　　只见余雪面无表情，眼神盯着远处的墙壁，似乎在愣神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关医生只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毕竟是家属的家事，做医生的职责尽到了就可以了。

　　“李医生，我晚上还有个手术，先去准备了，有问题随时找我。”说完，关医生就转身走了。

　　刚走几步，就感觉后面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后退了几步。

　　余雪的动作很快，走到关医生面前，依然还是没有表情，气有些喘，问：“你会怎么做？”

　　关医生被她吓了一跳，此刻心跳急剧加快，看余雪似乎状态还算正常，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医院里闹事的人多，他遇到过许多病患家属因为不满，就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到医生身上，有的还动手打人，说医生没尽到职责，弄出许多医患纠纷。

　　刚才余雪这么一冲，关医生也确实被她吓得不轻，但是余雪看着精神正常，对他也没有肢体碰触，他心定了许多，才想起来她的问话：“你问什么？”

　　余雪没有觉察到关医生的一系列情绪变化，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如果是你的父亲，你会怎么做？”

　　这种问话很经典，他以前也被问过。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五官精致，皮肤白嫩，表情却冷到极致，眼神十分认真，带着严肃的考究。

　　他莫名觉得自己必须认真回答她的问题，顿了片刻，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去年我有一个病人，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住院之后，都是药物治疗，勉强吊着，做医生的我知道已经是挽回不了的了。”

　　余雪看他眼神慢慢黯淡下来。

　　“他儿子四十岁，是个建筑工人，妻子因为车祸瘫痪在家，还有个五岁的儿子，马上要上小学。那时他母亲的病已经是每天一万地花钱，我一直记得他那段时间的样子，眼神空洞，消瘦得很快，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头发已经半白。”

　　关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不愿意回想这段记忆。

　　“我还记得，他每次见到我都是客客气气，说让我一定要全力医治他母亲。我现在还记得他的眼神，是那种绝望中看到曙光的眼神。”

　　“后来呢？”余雪问。

　　“后来，他母亲一直哭个不停，求他儿子放弃治疗，最后才放弃的。有一次单独的相处时，老太太告诉我，她也想多活些时日，但是每天看到儿子消沉的状态，她愿意主动放弃，这样她的儿子就不会有负罪感。”

　　良久，余雪和关医生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关医生先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语气，说：“对余院长的病我也感到抱歉，他是个很好的医生和导师。”

　　这是余雪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余建国的评价，有些陌生，像是在谈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关医生看向余雪，很认真地回答：“最后，关于你的问题，我也是个凡人，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会拼尽全力，让自己不后悔。”

　　关医生走了之后，余雪又在远处站了很久。对面有两个护士推着病床要经过时，她才回过神，走向长椅。

　　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却也没有回答。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状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衡量。

　　有时候，人是无法替人做决定的。

　　她后来去了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余建国。他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和针管，氧气罩也罩着大半个脸。

　　她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的一面，脆弱无助，无法言语，无法交流，甚至自己的生死也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上。

　　想到这儿，她突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无助感。她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6岁的她看着濒死的妈妈，也是这样的无助。

　　只是那时的她觉得没有人愿意帮她，而现在的她觉得，没有人可以帮她。

　　人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只能自己渡自己吗？

　　手机短信声响起，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是陆阳。

　　陆阳：在哪儿？吃饭了吗？

　　余雪：第一医院，还没，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几秒钟，短信进来。

　　陆阳：我正好在旁边的鉴定处，门口的花园见？

　　余雪：好。

　　余雪出医院的时候，陆阳已经在花园那里等了。

　　他背对着自己，黑色的短发被风吹起，背脊挺得很直。男人个子很高，从高中时就是这样，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从不会错过。

　　像是有感应一样，下一秒，陆阳回了头。

　　在看到余雪的那一瞬，他笑了。

　　黄昏刚刚结束，远处天边的烧云慢慢被黑夜取代。

　　风吹起他的衣摆，让人移不开眼。

　　男人目光笔直，眼神温柔，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笑意，像是黑夜冷风中的篝火，引得余雪想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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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之一！！ 烈阳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