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迎难而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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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想到詹米的庄园拉里堡的清凉褐色细流和深色松树,我叹了口气,“我们真能回家吗?”
“想来我们必须回去,”他啼笑皆非地答道,“国王的赦免令让我在九月中旬离开法国,否则我就会重回巴士底狱。或许,国王陛下也安排让英格兰国王颁发赦免令了,那样我不会才下船到因弗内斯就被绞死。”
“我觉得我们可以去罗马,或者德国。”我尝试性地提议道。我特别想回到拉里堡,在苏格兰高地的宁静环境中休养。想到宫廷和阴谋,想到接连不断的危险和不安全,我的心就会往下沉。但如果詹米觉得我们必须……
他摇了摇头,然后弯腰穿长袜,红色的头发掉到了脸上。
“不,要么回苏格兰,要么回巴士底狱,”他说道,“我们已经订好了船票,回去看看。”他站直身子,然后冷笑着拨开眼前的头发,“我想桑德林汉姆公爵——或许还有乔治国王——想要我安全地待在家里,在家里他们可以盯着我。他们希望我不在罗马当间谍,也不在德国筹资。这三周的宽限期,我想,是对杰拉德的恩惠,给他时间在我离开前回来。”
我坐在卧室窗边的座位里,向外看着如绿色海洋般翻滚着的枫丹白露森林。夏天的慵懒热空气似乎在向下压,让人软弱无力。
“我不能说我不开心。”我叹了口气,把脸贴到玻璃上,寻找短暂的冰凉。昨天的冰雨留下一层厚厚的潮气,让我的头发和衣服都贴着皮肤,既痒又潮湿。“但是,你觉得回去安全吗?我是说,现在伯爵已经死了,从曼泽蒂那里借的钱也损失了,查尔斯会放弃吗?”
詹米皱起眉头,用手摸着下巴,看胡楂儿长得如何。“真希望我能知道他过去两周有没有收到罗马方面的来信,”他说,“如果有来信的话,来信的内容是什么。但是,我们做到了。欧洲没有银行家会给姓斯图亚特的人一分钱,这是肯定的。西班牙的费利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路易……”他耸耸肩,讽刺地拧着嘴巴,“他在迪韦尔内先生和桑德林汉姆中间,我可以说查尔斯在这个方向的期望会很差。你说我要不要刮胡子?”
“我觉得不用。”我说道。这个问题的不经意的亲密感让我突然觉得害羞。我们前一晚同床而眠,但我们俩都筋疲力尽,而且我们之间那层编织于凉亭里的薄网似乎还无法承受云雨之重。我整晚都糟糕地意识到他的温暖就在边上,但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让他走出第一步。
现在,他转身去找衬衫时,我看到光线从他肩膀上掠过,特别想去抚摸他,想再次感受他贴着我时的那种光滑、结实和急切。
他的头从衬衫领口里钻出来,眼神突然无防备地与我相遇。他停顿了片刻,看着我,但没有说话。在这层围绕着我们的沉默气泡外面,早晨城堡里的声音清晰可辨——用人们的忙碌声,以及路易斯因为某种争吵而提高的尖厉嗓门。
不要在这里,詹米的眼睛说道,不要在这么多人中间。
他向下看,仔细系好衬衫的扣子。“路易斯有可以骑的马吗?”他盯着手上的活儿说道,“几英里外有些悬崖,或许我们可以骑马去,那里的空气可能会凉爽些。”
“她应该有,”我说道,“我去问她。”
我们刚好在中午前抵达悬崖。与其说是悬崖,倒不如说是一些突出的石灰岩柱子和山脊,它们坐落在四周山丘的发黄草地里,就像一座古城池的废墟。由于时间和天气的缘故,那些白色的山脊都已经裂开,形成了裂缝。山脊上面零星长着数千株陌生的小植物,它们在被侵蚀的最贫瘠土壤上找到了立足点。
我们把马拴在草地里,然后徒步爬上一座宽广、平坦的石灰岩架。它就在最高的那堆岩石下方,上面杂草丛生。那些杂乱的树丛几乎没有投下阴影,但在这么高的地方有习习微风。
“天哪,太热了!”詹米说道。他轻快地解开短裙的扣子,让短裙掉到了双脚周围,然后开始扭动着脱下衬衫。
“詹米,你在干什么?”我半笑着说道。
“脱衣服,”他实事求是地回答道,“你为什么不脱呢,外乡人?你汗湿得比我厉害,这里没人看得见。”
犹豫片刻过后,我也按照他的建议脱了衣服。这个地方完全与世隔绝,地形太陡峭,岩石太多,不适合放羊,所以几乎不可能有迷路的牧羊人爬上来看到我们。而且远离了路易斯和她那群讨厌的用人,这里就只有完全赤裸的我们俩……在我脱掉汗湿的衣服时,詹米把披肩平铺到粗糙的地面上。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双臂枕在脑后,舒适地躺倒在地上,完全无视那些好奇的蚂蚁、零星的沙砾和多刺植物的残端。
“你肯定长了身山羊皮,”我评论道,“你怎么能就那样直接躺在地上呢?”和他一样赤身裸体后,我更加舒适地躺到了他体贴地为我铺开的披肩上。
他耸耸肩,在温暖的午后阳光下闭着眼睛。阳光在他躺的那个低洼地里把他照得像金子一般,在身下深色杂草的映衬下,他散发着金红色的微光。
“我没问题。”他舒适地说道,然后陷入沉默。风从我们上方的山脊吹过,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但他的呼吸声离得足够近,我在风声中也能听见。
我翻身趴着,把下巴枕在交叉着的双臂上,然后看着他。他肩宽臀窄,即使在放松时,那长而有力的大腿上也隐约显现着紧绷肌肉的痕印。温暖的微风吹动着他腋下逐渐干燥的肉桂色毛发,吹乱了枕着头的手腕上轻轻波动的金铜色头发。微风很宜人,因为初秋的太阳晒在我的肩膀和小腿上仍然火辣辣的。
“我爱你。”我轻声说道。我并未打算让他听见,只是喜欢说出这三个字的愉悦。
但他确实听到了,因为他宽大的嘴巴上挂起了些许微笑。片刻过后,他翻身趴在我旁边的披肩上。他背上和屁股上还挂有少许草叶。我轻轻地把其中一片掸走,他的皮肤在我的触碰下短暂地颤抖了。
我侧身亲吻他的肩膀,享受他肌肤的温暖气息,以及那种微微的咸味。但是,他没有反过来吻我,而是稍微往后挪了挪,在手肘的支撑下侧躺,然后看着我。他的表情里有些我不理解的东西,让我隐约觉得不自在。
“你在想什么?”我说道,用一根手指沿着他脊柱的深深沟槽向下抚摸。他挪了挪,刚好躲开我的抚摸,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呃,我在琢磨……”他开口说道,然后又停了下来。他向下看着,不停地摆弄着草中长出来的一朵小花。
“你在琢磨什么?”
“和路易……那样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的心脏停顿了片刻。我知道我的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因为在我努力说出话时,我能感受到嘴唇上的麻木。
“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抬起头,只是特别努力地斜嘴微笑。
“呃,”他说道,“他是国王。无论如何会让人觉得……有所不同。你知道的……或许有些特别?”
他的微笑逐渐淡去,他的脸庞也和我的一样苍白。他又低下了头,避开我这种苦闷的注视。
“我想我只是好奇,”他低声说道,“他……他……与我不同吗?”我看见他咬着嘴唇,似乎希望自己没有说出这句话,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说道。我感觉头晕目眩,没有保护,于是翻身趴着,用力把自己往浅短的草皮上压。
他摇了摇头,牙齿仍然紧咬着下嘴唇。他最终松开牙齿时,下嘴唇上出现了深红色的印记。“克莱尔,”他轻声说道,“噢,克莱尔。你从一开始就把你自己全部交给了我,也从没有对我有什么隐瞒,从来没有过。在我让你诚实对我时,我就说过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我像这样摸你时……”他伸出一只手,捧着我的臀部。我没有意料到,所以向后畏缩了。
“我爱你多久了?”他很安静地问道,“一年?自我见你那刻起我就爱着你。你的身体我拥有过多少次——五百次或更多?”他用一根手指摸着我,轻柔得就像飞蛾的脚,沿着我手臂、肩膀的线条抚摸,然后向下抚摸到我的胸廓,直到我在他的触摸下颤抖,然后翻身面对着他。
“我摸你时你从来不会退缩。”他说道,双眼注视着手指经过的地方。他的手指向下沿着我乳房的曲线游走。“即使在第一次,你也没有向后缩。你当时可能畏缩,如果你畏缩了我也不会觉得惊讶。但是你没有。你第一次时就把一切都给了我,毫无保留,让我与你完全相融。”
“但是现在……”他把手缩回去说道,“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因为你失去了孩子,或许对我有些顾虑,或者是因为分别太久感到陌生。但是后来我知道原因不在这里。”
我们接着便沉默了很久。我能够感到心脏贴着冰冷的地面在稳健、痛苦地跳动,能听到下面松林里的风语。远处有小鸟在鸣叫。我希望我就是一只小鸟,或者希望自己至少在远处。
“为什么?”他轻柔地说道,“为什么对我撒谎?为什么在我来找你,觉得自己知道实情时对我撒谎?”
我低头注视着握在下巴下面的双手,然后吞了口唾液。
“如果……”我开始说道,然后又咽了口唾液,“如果我告诉你我让路易……你或许会问我事情的情况。我觉得你不会忘记……或许你能原谅我,但你绝对不会忘记,然后这件事就会永远隔在我们中间。”我又用力地咽了口唾液。虽然天气炎热,但我双手冰冷,我感到体内有个冰球。但如果我现在要告诉他真相,那么我就必须全部说出来。
“如果你问了我……你问了,詹米,你最终还是问了!我就不得不谈论这件事,再次经受它。我当时害怕……”我的声音逐渐消失,说不出话来,但他不打算让我就此打住。
“害怕什么?”他深究道。
“害怕我会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我轻声说道,“詹米……我别无选择,我要把你从巴士底狱救出来……如果有必要,我会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但是……后来……我有些希望有人会告诉你,希望你能发现。我当时很生气,詹米,因为决斗和孩子的事情,因为是你让我不得不……去找路易。我想做点什么逼你离开,确保我不会再见到你。我那样做……部分原因是……我想伤害你。”我低声说道。
他嘴角的肌肉紧了紧,但他继续向下注视着紧握的双手。我们之间的裂缝,在那么艰险地愈合后,又再次裂开,变得不可逾越。
“是啊。嗯,你确实那么做了。”
他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沉默了一段时间,最终转过头,直接看着我。我本想避开他的眼神,但我做不到。
“克莱尔,”他轻声说道,“我把身体给了兰德尔时,我在温特沃思向他屈服时,你是什么感觉?”
一阵微弱的颤抖从头顶到脚趾贯穿了我全身。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数次张开嘴,然后又闭上,最后才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无力地说道,“我没有想过。我当然气愤。当时我很愤怒,怒不可遏。还有厌恶。还有为你害怕。还有……为你难过。”
“在我后来告诉你,说我尽管不想,但他确实让我勃起时,你有醋意吗?”
我深吸一口气,感到乳房被草扎得发痒。
“没有,至少我觉得没有。我当时也没有。毕竟,并不是你想那么做的。”我咬着嘴唇,低头看着。他朝着我的肩膀说话,说话声很平静,不带感情。“我觉得你并不想和路易上床,是吧?”
“不想!”
“是啊。”他说道。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一片草叶,然后聚精会神且缓慢地将它连根拔起。“我当时也气愤,也厌恶和难过。”随着一声微弱的嘎吱声,那片草叶被詹米从它的外壳里拔了出来。
“在我遭遇这种事情时,”他近乎耳语地继续说道,“我觉得你会无法忍受,而且我也不会责怪你。我知道你必须离我而去,我也尝试让你离开我,让我不用看到你脸上那种厌恶和痛苦的表情。”他闭上眼睛,然后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那片草叶,把它举了起来,刚好从他的嘴唇上掠过。
“但是你不离开。你把我拥入怀中,珍爱我,反而治愈了我。你不顾我的遭遇,仍然爱我。”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把头转向我。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因而显得明亮,但泪水并没有溢出流到他的脸颊上。
“我想,我或许也能让自己为你那样做,就像你我为做的那样。这也是我最终来到枫丹白露的原因。”
他用力眨了眨眼,清除掉了眼中的泪水。
“后来在你告诉我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时,我有点相信了,因为我是那么想相信你。但是……我能够判断,克莱尔。我没法自欺欺人,我知道你对我说了假话。我以为你不会让我爱你了,或者以为……你想他,害怕让我看出来。”
他扔掉草叶,向前埋头,把头靠在指关节上。“你说你想伤害我。嗯,想到你和国王上床,就比在我胸上烙印或鞭打我的背更让我受伤。但是知道你觉得你不想爱我,就像逃脱绞索,却感到被钩刀捅进肚子。克莱尔……”他无声地张开嘴,然后又紧紧闭上片刻,直到找到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我不知道这个伤口是否致命,但是克莱尔……在看着你的时候,我感到心脏里的血液在离开我。”
我们之间的沉默变得更加强烈。岩石中间有只昆虫在鸣叫,它发出的微弱嗡嗡声在空气中振动着。
詹米静止得就像块石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我受不了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必定掩藏在这张脸后面的想法。我在凉亭里见过他那种带有绝望的愤怒的迹象,想到那种愤怒,我的心就感觉空荡荡的。他以巨大的代价控制住这种愤怒,并且现在将这种愤怒置于钢铁般的束缚之下,而且在这种束缚当中不仅存在愤怒,还有信任和愉悦。
我特别希望有种方法来打破这种分离我们的沉默,恢复我们之间丢失的真诚。詹米坐起来,双臂紧紧抱着大腿,转过头去,向外凝视着下面的平静山谷。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