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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府代朝廷例发的冬衣本来应该在十月，但是进入十一月了，众人也还只是把单衣多穿几件在身上，哆嗦着骑在马上，各处公干。
回到驻地，宋通守在炭火盆旁边烤火取暖，不愿再挪动一步。
“你们这样怕冷，又不敢去仓曹参军那里吵闹。真可怜。”阿史那博恒摇着头说道。
“朝廷的冬衣没有发放过来，仓曹能直接给你几匹绢布裹在身上么？还是盼着织造署的男女杂役们，手脚伶俐些。”贺远至恨恨地说道。
“说是朝廷发放，大都还是在凉州这里缝制的。真要等长安运来，恐怕河水封冻又解冻了，我们还在这里哆嗦。”段晏哀叹着说道。
“我们作为傔从，原以为可以得些便宜。哪知道，仍是要和兵士们一起发放。”浑天放气愤地说道。
“要是先发给我们，被别的兵士看到，该有多么伤心。”宋通劝说道。
“那就一起冻死！”阿史那博恒恨道。
院子里有人惊呼道：“这么漂亮！很暖和吧？”
屋子里烤火的人一起欢呼着跑出，也不再害怕外面寒冷，喊叫着去仓曹处领冬衣去。
阿史那博恒在屋里不想出去，还是愤恨地骂道：“以为不冻死几个，就不会发出来呢！”
没一会儿，跑出去的同袍们又陆续哆嗦着跑回屋内。
阿史那博恒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陈晖用旧衣服缝了一个‘火尉’，套在了手上。虽然露着手指，也还算是暖和一些。”段晏叹气说道，“听说，冬衣再有几日也就发放了。”
“还用那个，把手缩在袖里不是一样么。”阿史那博恒不屑地说罢，再叹道，“那几百文不用出去，自己去街肆买两个回来也就行了。”
发现宋通、贺远至恶狠狠地瞪着他，阿史那博恒不敢再说下去。他忍不住还是叹口气，说了声“太凄惨了！”就坐在火盆边不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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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的寒冷，幞头、绵袄、绵袴、袜、绵靴等冬衣，终于颁赐下发到兵士们手中。众人自然为不再畏惧严寒而欢喜，但阿史那博恒反而觉得于凛冽的冬日，体内积蓄的力量越来越足。
夜半时分，月亮躲在干枯的树杈后面，权当是略微抵挡干涩的寒风。凉州城中沉黯悄寂，城外旷野中野狼的嚎叫声，也就清晰地传进难以入眠的兵士耳中。
阿史那博恒悄悄走到院子里，脱掉绵袍，把赤裸的肌肤坦露在瑟瑟的寒风中。
要返回大漠，务必先要自己做好准备，包括御寒！否则，怎能在马上，于寒风中，持槊击杀突厥人？！
他一边用手摩挲着肌肤上的金创伤疤，一边在心中呐喊着：“神圣的狼啊，使劲地呼嚎罢，代我去告诉突厥人：阿史那就要回来啦！希望他们多吃些肉，多喝些酒，因为见到了我，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吃喝了！而我阿史那，只要回到草原、大漠，必令突厥最勇敢的战士，匍匐在我的脚下，将酒肉奉上！”
阿史那博恒仰天呼出一大口热气，只见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阿爸，那是阿妈，那是弟弟。我要站在大漠上的荒丘上去，那里离你们更近一些，看你们更清楚一些，你们看我也更清楚一些！阿爸，我要依偎在你身边；阿妈，我要抱住你的肩膀；弟弟，我要再让你把崇拜的目光投过来，带着你纵马飞驰……”阿史那博恒畅想着。
他抑制住喉咙间直欲喷发出来的烈火，抑制住寒风把他金色的头发吹乱在眼前的烦躁，抑制住千里之外传来的血腥气味的引诱。
凛冽的寒风不断吹来，阿史那博恒终于觉得寒意彻骨。稍一分神，就又于他眼前浮现出那个美丽娘子的清澈眼神来。
近些日子，崔希逸的三女静怡总是以各种借口指使自己。自己虽然厌烦，但次数多了，终于也明白了。或许是上天的旨意，那个神仙一般的女子看上了粗鄙、寒酸的自己。
阿史那博恒眼角似乎被寒风吹得湿润，使得他只得不停地眨眼。终于，一颗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掉在了他赤裸的前胸……
贺远至隐身在门后，默默地看着大院中的阿史那博恒，暗自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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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的鼓声，“锵锵”的铜钹声，胡琴“吱吱啦啦”的声音，筚篥的“呜呜”声，再加上琵琶的“叮咚”声，喧闹着整条大街。
阿史那博恒、贺远至、宋通等人挤在人群前面，听着热烈的乐曲，看着赤裸上身的数百名胡人男子，前后簇拥着、说笑着、歌唱着，缓缓而来。
前面步行的，一边唱着胡歌，一边跳跃舞蹈；后面骑在马上的，也是扭动着腰身，歌唱不止。走一段路，他们就停下来原地舞蹈、歌唱，然后再大呼小叫着，把手中的瓦罐、瓦盆、水囊中冰冷的水，泼向围观的人群。
待人群惊叫、躲避着叫嚷、笑骂到极致，胡人们再把冷水浇在自己的头上、身上，然后，再继续唱歌前行。等同伴们又把水取来，再次驻足泼洒，人群又是惊呼一片。
有的商肆店宅的商贾祈求财富临门，或者是平凡百姓企盼祛病避灾，也纷纷靠近前来淋些冷水，再拿些缗钱赏给歌舞的胡人。
“是西域的风俗，汉人叫作‘泼寒胡戏’。”宋通说道。
“西域各地玩耍起来也不太相同。有的族属是冬季，有的族属却是春季，寓意虽不尽相同，也大都是祈福祛灾。”曹世宇笑着说道，“小时听长辈说起过，我们的这个习俗是夏秋之间了。”
阿史那博恒笑道：“我们也近前去，还怕冷水么？”
陈晖劝说道：“汉人是明令不能参与的。赤裸身体，礼教不容。”
阿史那博恒厌恶地看着他问道：“我去可以么？”
“阿史那傔史，”陈晖笑着说道，“既是傔史，最好也不要去了。”
“那还看它做什么！走罢。”阿史那博恒气呼呼地说道，“元旦本来应该开心的，被你破坏了心情。”
众人都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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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六年元旦。
凉州城内尽是欢乐祥和的气氛。家家户户的院门上，都贴上了大幅红色的“画鸡”，以求新年吉利。又还高高挂起了长条形的五彩旗幡，上面写满了祈求祛除疾病、家人康寿、甚至升官发财的祝辞。它们悬于空中，和着各家蒸煮、烤炙的各种肉食、糕饼的香气，随风飘动。
天刚擦黑，伴随着燃烧的烟气，爆竹竿的声音，已盖过了寺庙中的僧尼、道观里的道冠们，祈福驱邪的唱经祝祷声，在城中此起彼伏。提着灯笼的娃娃们三五成群的小小身影，也在嬉笑声中，在街巷中来往跑跳。
一个娃娃不小心，脚下绊倒摔在地上，灯笼滚出老远。这娃娃还在发愣，那灯笼已经燃烧起来。眼见不能再拿去玩耍，娃娃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别哭，丈夫还哭么？”贺远至赶紧将那灯笼的火扑灭，又把这娃娃抱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笑着说道。
那娃娃还是流着鼻涕哭个不停，应该是不仅身上摔疼，就连玩耍的灯笼也烧毁了，心中更是难受。
“看，这是什么？”贺远至从怀中掏出一块“胶牙糖”，塞入娃娃的口中。那娃娃嚼着糖，还是哭泣不止，糖汁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不要担心，这个灯笼拿回去，让你阿爹再修一下就好了。正月十五还要继续耍呢！”宋通也被这娃娃逗笑了，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糖，塞进娃娃的怀中，继续说道，“快回去，一会儿就修好了，再来玩耍。”
那娃娃见有许多糖块，又听宋通这样说，就捡起坏灯笼看了看，仍是觉得委屈。前面有几个娃娃还在说笑蹦跳着等他，也就走了过去。几个娃娃再凑到一起，马上又是嬉笑着跑掉了。
“哈哈。”贺远至笑道，“还是宋六兄有办法。”
宋通也笑道：“娃娃们多么快活，哪里会像我们老大的人这样有许多烦事，还每日惦记呢。”他心里已浮现出陆玉、琬儿和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小女儿。“她阿娘叫作‘玉’，姊姊叫作‘琬’，这个娃娃就叫‘珍’。”
“又在想孩子们了？”贺远至见宋通发呆，忍不住问道。
宋通叹气一声，反问道：“十一兄也必是想念亲眷了。如此佳节，谁不思亲呢？”
盼来了冬衣，阿史那博恒仍不安宁。元旦已至，如何欢度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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