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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了简单的家资,仲朗士杰倚靠在牛车上,微笑着看看骑在马上的贺远至,随即吩咐赶车人起行。
贺远至没有说话,抬头望向美朵飞升天界的山岗。
直到阳光透过山林的缝隙照射过来,晃得他们看不清山林上方盘旋的飞鹰了,他才扭过头来,看了一下仲朗士杰。
仲朗士杰带着淡然地微笑,瓦哥本怀抱着朗纳森,坐在牛车上沉默不语。
贺远至黯然神伤地催动青骢兽,一起出发。
“每一个人在这世间都有自己的一块天地,而自己现在却不知会走向何方。天地间,为何骤然间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贺远至费力地想着。
是阿史那博恒射了自己一箭,又污蔑自己叛逃?是自己欲立战功,非要来到河西凉州的大斗拔谷?是因为欲报父仇、让母亲与姊弟生活得更好?还是自己跟本就不应该出来当兵?
仲朗士杰说人们之间的战斗,就是因为遏制不了内心的贪婪。他说,如果能活下来,就带着朗纳森去到天竺修习佛法。如果活不下去,就让朗纳森去到寺庙。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通过佛法的精深,能够为世间带来无数的牛羊、粮帛,让人们都不再相互争斗,都能快活地歌舞,直到升上天界。
这样的佛法能够修成么?真的如此,贵人们非要多分一些给自己,不是还会争斗么?不是还会让自己的属民拿起刀枪去打杀么?
不对,真要到了那时,哪里还有什么贵人!就连寺庙里,也不会再以修行体悟而区分出等级,本来就应该是“诸相无相”的。
人们都是相亲相爱,见面都要行礼,都懂得古时那个唱丧礼赞歌的孔夫子所说的“仁者,爱人”的内涵,并愿意真心奉行之。
贺远至也想说“我跟仲朗兄一起去到天竺修法”,但是想到数年没有音讯,阿娘一定伤透了心。自己若是再跑到万里之外,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拜见母亲。
“还是先回去看看罢。”他再想道,“还是不行啊。”
自己现在已是“梁仲”,回不了家乡了。
河岸两侧的草丛间,野牦牛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四处觅食。
它们长大的牛角指向天空,铜铃一般的牛眼,透过厚厚的从头顶垂下来的长毛的缝隙,漠然地看着这几个行人走向远方。
“救过自己性命的野牦牛,也即将不再见到了。我终于还是要离开这高寒之地,去往和暖的中原了。但历尽艰险、跋涉数千里的达到之地,却不是我的家乡。家乡,永远只能存于梦中了。我于战阵中答应过营将梁和,说要代替梁仲年年祭祀于他。没想到,真的成了现实。”贺远至无比惆怅地看着眼前蜿蜒于山岭、山谷间的道路。
这条路起伏不定,连接天际,没有尽头。
仲朗士杰看着贺远至马上的背影,说道:“梁仲,从此以后,你就是梁仲了。”
梁仲不敢回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应。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去战场杀人,但是如果遇到危险,也不能委屈地死于俗世间。你自己只要好好地想明白就好,不用学我这样的。我,也许只能把握自己的念想,也未必能把握朗纳森的未来。也许连自己的想法,也是不能持久把握的。”仲朗士杰在颠簸的牛车上说道,“所以,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在俗世好好过活罢,只是不要有意害人。”
梁仲仍不作声,只是点点头,继续走在俗世间的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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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陪着成和祥与孙神鹰出了北城门,孙神鹰再次躬身施礼道谢,嘱托了王鱼儿、王空物和索敏达几个小兄弟要好好孝顺长辈、兄弟相亲,又对众人说道:“孙某回去故乡,日后若得机会,必再回来看望诸位,我们好好叙旧!”
他再蹲下身,看着拉姆。想起是自己误伤了她的阿妈,孙神鹰倍感神魂失落。
既然不敢明言,他只得说道:“翠英,拉姆,你要听你阿娘的话,跟兄长们多学一些汉字。我都说过了,你以后出嫁时,阿叔必定回来看你!”心里悲伤,他说不下去了。
拉姆虽然听不太懂,也是流泪和他道别。
再看着王氏姊弟,孙神鹰更加愧对。他拱手大声说道:“孙某有愧,来日必报!”
王氏和王六郎笑着嘱托一路平安,众人相互致意道别。
成和祥与孙神鹰上了马,向北面的长城走去。
出了沙州城不远,两人就见到西面沙碛中大小不等的坟茔,从野草中冒了出来,接连不断。成和祥笑道:“幸好我们还都活着,还能看看日后埋骨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若是早死了,或许就可以埋在这里了。但现在,应该是要埋骨家乡去了。或许,死在路上也未可知。”孙神鹰也笑着说道。
“既然知道路途遥远危险,你还着急走做什么?”成和祥问道。
“还是要回去的。在这里要去罚作农夫。对于再能拿起刀枪的遥遥无期,我是不能忍受的,还不如死了的。”孙神鹰说道,“说来,还是要感谢成兄的。”
成和祥回道:“你只要记得,你在这里认识的都是兄弟姊妹就好了。这匹骡子,也是我阿舅破用了几百文买来送你的。他不想让你觉得他娘子的意外身死,总令你不能释怀。”
孙神鹰低头抹去泪水,说道:“放心,我告诉你的弟弟们都要做好人,我自己也要做好人。这样,才能报答你们的!”
两人沿着甘泉水北上,边走边聊。
甘泉水两岸草木丰茂,除了飞鸟盘舞,成群的骆驼、马群、羊群,也在牧人的鞭策下,觅食游走。而长城北方连绵的黄沙丘岗,已是历历在目。
成和祥再次问道:“神鹰,你想好了么?真的有万里之遥啊!”
“我不就是那样来的么?”孙神鹰笑道。
“你来的时候是与军伍一起的,自然是少了许多危险。但现在你是独自回归,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还非要走塞外的草原路。”成和祥忧虑地说道。
“这里直达我的家乡,不必在中原辗转迂回。至于危险,却不用怕的。成兄来看。”孙神鹰说罢,抽出弓箭射向树枝间。
一只小雀掉落下来,他接着说道:“我这里有备用的水囊,你送的盐包和几张胡饼,行军袋里还有药贴,这就足够了。其余的,我就从天地间拿来。”
成和祥点头道:“嗯,神鹰的箭法是不必说的。但是最危险的不仅是狼熊虎豹,还有盗匪、蛮族,都要加倍小心。一定要走靠近唐兵烽燧隘道的地方,不要偏离方向。路上不要与人攀谈,一定小心!”
“好,看着长城,也不会迷失方向。”孙神鹰笑着答应道,“我独自一人在路上,还能相信谁么?”
在长城塞口,守卫兵士验过书牒过所,孙神鹰再次收好,装入腰间的竹筒中。
两人都是眼含热泪,执手道别。
孙神鹰慨叹一声,再翻身上马,出了长城栅门,头也不敢再回。
走出很远,他站在荒滩上扭头看时,成和祥依然立在栅门处,不断挥手。
孙神鹰大喊道:“我必再回来探望!”
看着眼前自瓜州西来的独利河,看着入眼的无边荒碛,又抬头看看蓝天白云,他心想“我不再是大唐武士了,恢复成契丹壮士了!不再有拘谨,我还是山林里的勇士!”
他唱起歌谣,打马逆着独利河东去。
成和祥站在栅门处,看着孙神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独利河东面,耳边还能听到他豪壮的歌声——
驾着牛车的天女,从平地松林,顺潢水而去。
骑着白马的仙人,从马盂山来,自土河东至。
他们相会于木叶山的草原,从此繁衍出了契丹八部。
刚如镔铁,勇如猛虎。
我是契丹人,我是神的孩子
冰河开解草芽鲜,花开遍地红,骏马奔腾疾。
弯弓射落海东鹰,飞枪刺野鹿,风沙吹万里。
哪会惧怕最残酷的寒暑,四处为家只因我有穹庐。
刚如镔铁,勇如猛虎。
我是契丹人,我是神的孩子。 大唐因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