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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坊左近的大小酒肆店宅中,聚满了荣登新科的士子们。他们呼朋引伴,不停畅饮。
士子们面对眼前的伎乐歌舞伴饮,更加豪气干云、雄心万丈,纷纷畅谈国事,都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仿佛陛下就在身边聆听着,他们酒后的慷慨陈词更加激昂,只将自己视作宰相一般。
终于稍歇,有士子安静呆坐许久,不禁喜极而泣。旁边人大笑着劝道:“我只当富贵如探囊取物,你却哭什么?是感慨自己侥幸得中么?”
“我考了数次,今日得中实为不易!又听说鱼跃龙门之时,必有天雷击毁鱼尾,才能得望天颜。所以,在下特地办此‘烧尾宴’,与诸位同年相好庆祝,期盼日后共同荣华。本应欢喜无比,却还是记起旧日苦读不易,因此落泪。”这人哽咽说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考中了也是无用。定然做不得高官,当不得贵人的!”那人也已醉酒,大声嘲笑道,“烧尾乃言我等新科,欲待得官可授,总是要视自己如同新来羊只,欲挤进现有羊群一般。既担心自己气味不能相投,所以务必畅饮一番,以作对羊群已有羊只的敬畏。冽酒进腹,如同烈焰,就以此权作烧去旧尾,祛除陈味,得以融进羊群,故此称作‘烧尾宴’!你却说要遭雷劈,真是令读书人齿冷!除授不得官宦,甚至他日更加不能得来贵人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哈哈……”
旁边众人都是大笑不止,刚才哭泣之人本就伤心,此时被当众取笑,又是语句难听,实在感到羞辱难忍,顿时恼怒,立即踊身冲上,与他撕打起来。旁人劝阻不住,不一会儿,两人就都头破血流。还在叫嚷间,铺兵已经闻讯赶来,立即挥杖就打,将二人痛责一顿,拉拽着押送到铺屋审讯。相好朋友只得一哄而散,酒肆主人再急忙追赶,讨要酒食和伎乐的破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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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一路奔波,毫不停歇,急不可耐地要找到郎俭打骂。他到了曲江坊附近,四处找不见,只见到散游在各处的才子们,在饮酒赋诗、四处寻欢的身影。
段晏见到嘈杂吵闹的情景,想到郎俭更是胜过于此的荒唐举动,心中更是气愤。他就不断地询问每一个能够联络到的人,终于打听到那个负心汉,那个寡廉鲜耻的混账憨痴,又去了乐善寺找那个女尼。
段晏心中怒火顿时再次升腾,立即找来一辆牛车,坐上去赶往金城坊的乐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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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内院落的松树下,郎俭紧盯着静真的美貌面庞,舍不得刹那离开。静真垂首站立,听着郎俭滔滔不绝地倾诉衷肠,大表爱慕之情,心中甚为烦躁“他虽然文采出众,也是一表人才,但明明是先追求雅娘的,现在又是这样,还是个登徒子罢了。母亲虽然逼迫自己,但也绝不能答允这人啊!”
雅娘远远看见,心中实在忍不住,跑近前来哭着骂道:“郎七!你真是无耻之极!做这样的事,面皮何存!静真,我本以为你安心诵佛,却……”
静真赶紧劝阻道:“雅娘,不要在此吵闹!不是你想的这般!”
雅娘又哭道:“静真,我做你奴婢,何时疏忽侍奉?你却连奴婢的郎君都要来抢!”
静真满脸通红,刚要斥责,想想还是应该先让郎俭断了念想。但她还没说话,却见一人像是浑身着火一般,跳着骂着跑进寺来,四处逡巡。
郎俭还在痴呆地看静真美貌,脸上、脖颈上已经挨了几记掌击。被打得眼冒金星,他回身一看,正是秀娘阿兄段晏,顿时连羞愧带惊吓,只觉自己已是魂飞魄散,挪不动身体。
段晏边打边骂道:“亏你猪狗奴考中明经进士,既然熟知经文,礼义廉耻又记得哪个?你既已许婚,更欲别娶,必带你去官府说理!”
郎俭见他如此说,想到自己刚中得进士,担心影响仕途,只得忍耐下来,连连告饶。
看见四下里的香客都过来围观,静真实在难堪,也猜出来人是郎俭家人,就说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寺中胡闹!还不带这人出去!”
段晏又转向静真,骂道:“寺中原本是清净之地,我亦是倾心佛事之人,莫要在我面前装相!你这沙弥尼做得如此好事!……”还要再骂,已是惊呆在当场,他终于依稀辨认出来,站在面前的这个美貌女尼,居然是崔希逸的女儿崔静怡!
段晏不好再闹,拉起郎俭就走。雅娘不舍,哭泣着跟随在后。静真长呼一口气,暗道“母亲也怪不得我了;雅娘也不要再怨我;那个郎俭,还是回去安生度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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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转暖,草原、沙碛地里的冰雪渐渐消融,草芽带着点点绿意,钻出了地面,使得入眼荒凉的四周,有了许多生机。
“静女其姝……”阿史那博恒望着从南面飞来大雁,心中想念静怡。“静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再见到你,你若忌恨我伤害了崔节帅,杀了我也可以的。我只想见到你就好。”阿史那博恒喃喃自语道。
“将军,是在想念谁么?”阿史那博恒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那个令他厌烦的曹世宇来了,也就缓缓说道:“是在看大雁飞去了哪里。它们跑了这么远,想要休歇也是不敢松懈的,还有猎人的弓箭暗中等待。”
“的确是啊。我们跑了出来。本以为可以自在些,哪知道大漠里的纷扰更多。”曹世宇毫不在乎阿史那博恒对自己的冷漠,叹气说道。他心想“现在还是不能离开的阿史那,但将来如何谁能预料呢?阙特勒、骨力裴罗,包括那个凶狠的阿布思,自己也都不能得罪。活着虽然好辛苦,也只得这样活着。”
看阿史那博恒不再说话,曹世宇凑近前又说道:“听说,骨力裴罗与阿布思争斗得很厉害,似乎都想在可汗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
阿史那博恒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曹世宇说道:“世间的人,若不在大漠里打杀,必在毡帐中纷争,何时有过哪怕一丝丝地变化呢?”
曹世宇笑道:“唐境却不一样,他们是待在屋子里的。”
阿史那博恒并不觉得他说的有趣,问道:“阙特勒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曹世宇不敢隐瞒,赶紧说道:“阙特勒又派兵去东面,说是堵截奚人与契丹人的侵犯;而阿布思也在他的授意下,不断与回纥人发生争执。”
阿史那博恒思索阙特勒为何要这样频繁出击,曹世宇又说道:“听说奚人被唐兵不断驱赶,都聚集在潢水附近去了。契丹人也因此骚动起来,说那里也是他们发祥的地方,要求唐兵驱散奚人。”
阿史那博恒叹道:“这明明是有人蓄意挤压他们的活动范围,但是奚人与契丹人还是内斗不止。不知道浑天放他们怎样了?”
“前些日子有人传信回来,说孙神鹰与浑天放在边将安禄山那里,似乎还很被重用的。”曹世宇回道。
“那个矮胖子我是知道的,他是安国人,母亲是突厥人。”阿史那博恒不屑地说道,“他外貌憨厚,但内里却是凶残,不断怂恿其他边将一起打杀边境各族。以此来邀功,真是可耻!”
曹世宇脸上难看,心道“阿史那虽然已经知道我与安禄山是族亲,但他讥讽谩骂起来,却是毫不顾忌一些。”
“让兵士们勤加习练,说不定哪天又要出征的。”阿史那博恒说罢,又对侍立在大帐边的一人喊道,“我的勇士仆固承庆,我要与你比试角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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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气呼呼地拉着郎俭走路,刚出街巷口,看看四处人少,那雅娘忍不住追上来叫道:“郎俭稍住。”
段晏回身看见泪流不止的雅娘,又骂郎俭道:“你做的好事!”只得松开郎俭,让他再过去说几句话。
郎俭低头走去,低声道:“雅娘勿要伤心,我本倾心于你,此时她家人来闹,我更加不会留情。稍待我几日,我随后再来找你!”
雅娘气得挥手给他一记耳光,流泪骂道:“你反复无常,我也只想再说几句珍重的话。你却还来勾引!”
郎俭羞惭得找不到可以钻进地里的缝隙,还是忝颜说道:“信不信由你好了,过几日即见分晓!”
雅娘见他真是混账憨痴,又怒道:“还让你来寻么?我本塞外之人,既已脱离贱户,又被你与静真连连戏耍,正要回归!”说罢,哭着离去。
郎俭长吁短叹,远望着雅娘秀丽的身姿,心中更是下定决心“就与雅娘在一起也好!”也就大步跟随段晏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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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仲回到家中,将三十贯缗钱分别装入几个大瓦罐里,用油布封好,埋入了院中的榆树下。又把朋友们叫来,每人给了三五贯缗钱,他说道:“那些缗钱都是我那朋友的,不能再动了。我过些日子就去苏州寻他,让他也高兴一下。”
崔秀叹道:“仲兄如此义气,那些缗钱我们不敢再想。只是那天早上如此巧,遇到那个胡人。好端端的几十绢的缗钱就此丢进了水里,真是心痛。”
梁仲笑道:“既然已经过去,还提它做什么!”
几人说笑几句,心情都是大好,顾宪说道:“能分到这些,也是仲兄弟的恩情。我来请诸位喝酒去!”
众人大笑,叫嚷着要走,忽听门外脚步嘈杂,还不断有人喊叫梁仲的名字。
张元惊道:“莫非是有人知道我们得了钱财,来闹事的么?”
梁仲站起身说道:“既然已经做了,还怕这些么!”说罢,他走去开门。几人也都将钱财收好,跟随过去。
门一打开,只见十来位胡人站在门外,其中正有那位康安国。他见到梁仲,立即对旁人说道:“救命恩人就是他了!”随即就躬身施礼。
顾宪等人还是不放心,都警惕地看着这些胡人。
梁仲回礼后,将他们让到院中,笑道:“屋内窄小,只好让朋友们在院子里坐了。”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说道:“我是石若基,与康安国一起在坊市做得商贾。康安国本来胆小,输了钱财又是想不开。幸亏仲兄弟豪侠,救下了我的兄弟!他回去又不敢明说,我也是察言观色才逼他说出来的。已经过去了几日,仲兄弟又不来讨要,我们更觉惭愧!今日赶紧来还缗钱,又带着几位朋友一起过来相识。日后,我们不分族属,就都是兄弟了!”
顾宪呵呵笑着,说道:“是上天开恩,让那些缗钱又回到我们手里了。”身旁崔秀等人也是嘻嘻笑着,开心不已。
梁仲却不悦道:“我那日就已说过,这些钱财本来也不是好来路,又说好是送与康安国兄弟的,何时说要他归还了?”
一时间,两边的人都是惊诧万分,盯着他没有话说。
卢华终于忍不住喊道:“仲兄已经帮过他了,何必扭捏呢?”
梁仲怒道:“信不信我把你们那些钱一起扔到水里去?”
卢宝嘟囔道:“这里的人除了你,哪个不识水性?”众人听了,又都笑了起来。
石若基一再解释,梁仲只是不听,摆手不要。一位胡人老者叹气说道:“我活了六十几年,莫说见过,听也没有听说过天下还有这样豪爽的朋友。”
说罢,老者想了想,又说道,“我是曹永泰,与石若基的父亲曾是密友,与石若基也就算是忘年交了。我提个建议,这些缗钱他也不用死命塞给你,你也不要再推却。就把这些缗钱算作你的本钱,放在石若基那里。他也是良善的商贾,得些利益,就分给你一些。”
梁仲还道不可,众人都是急恼。石若基笑着说道:“曹叔叔说得对!这些缗钱不还给你了。日后我们赚得钱财就分你一些,若是蚀了本,你也不要来打骂就好。”
梁仲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同意,说道:“蚀了本,我也不会怪你;若是有些余钱,倒也可以让我的兄弟们喝杯酒。”
众人都是欢心,曹永泰又看着顾宪发呆,说道:“你与这位仲兄弟还真是相像。”
顾宪叹道:“那又如何,却没有他的豪气与本领。”
众人都大笑,康安国再次承诺道:“仲兄,我今生再也不去赌了!”
梁仲看着他悔恨的神情,不禁想起与宋通、陈晖去狱中探望孙诲的情景。孙诲即使身陷囹圄,也还豪气地说“丈夫在世,岂能畏手畏脚!做事无非就如下赌坊一样,都是赌它运命多少的。”想起这些,梁仲心中暗叹“我不也是去赌了数次么?孙诲说得也是有道理的,要做事,难免去赌运命的。”
但也不好与康安国说这些,梁仲就安慰他道:“我曾经在军中行军、战斗;你们在坊市行商坐贾,谁敢说就一定可以成功的?其实也就是在赌运命了。不过,站在赌坊里,人都是癫狂的,哪里还有审慎思虑的时候呢?赌坊是不要去了,运命却是每日都要‘赌’的。”
众人听了难免叹气,石若基赶紧说道:“好容易凑到一起,我们正要欢聚,不要再唉声叹气了!走,我请诸位去弦歌坊那边喝酒,热闹一下!”
众人听了欢喜,簇拥着梁仲,出了院子,分别登船,前后紧随着北上弦歌坊。 大唐因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