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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醒她的时候，一股蛋香弥漫飘来，旋即而来的是肚子里钻出的饥饿感。

　　“喏……先喝了粥吧。”他说道，“温度刚刚好，冷完的话味道就不好了。”

　　她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发现睡觉的时候已经把折好的被子拉过来盖上。空调开着，18摄氏度，被单没盖到脚，感觉有点凉。

　　“我睡了多久？”她把被子卷起来放到一边，把发带拿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微微曲卷的长发。

　　“一个多小时吧。”叶明尘捧着一个陶瓷大碗递给她，“昨晚没睡吗？”

　　她点点头，接过大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浅黄色的鸭蛋粥，还有一个弯柄陶瓷勺子。她没用勺子，轻轻吸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顿时呆住了。

　　他挑了一下眉，“不好吃吗？”

　　“有点咸。”她回味着说道，“按理说这么咸的食物是不好吃的，可为什么那么好吃？”

　　她又吸了一口，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叶明尘的厨艺。有时候厨艺不非得做多少大鱼大肉，只一碗粥就看出来了。曾经有个男人也天天做饭给他吃，他肯定也有着很好的厨艺，只是她已经回忆不起来那些味道了。

　　“你家人不一起吃吗？”这个问题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叶明尘拿起桌上的另一个大碗，用勺子搅了几下，勺起一勺放进口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双眼暗淡地说道：“我没有家人。”

　　他又吃了一勺，吞得比刚才快。

　　有那么一刻，她差点脱口而出“对不起”或者“抱歉”这些词。不过她忽然觉得这样说没用，就像别人问他父亲呢，她说我亲生父亲死了，别人总会说“对不起”或者“抱歉”。她并没有觉得多好受，首先是自己只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别人的歉意总是带着可怜和同情的味道。她讨厌这种可怜和同情，并不是所有不幸都需要可怜和同情，还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你盛了好多，我吃不完，分点给你。”说着便起来要倒些给他。他调侃说你又说你特能吃，她反驳说女生说自己能吃都是假的。

　　“想去哪里？”他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到了粥上。

　　“不知道？你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他有点哭笑不得，原来她真的是说走就走。

　　“你想去哪？”

　　他倒是有想去的地方，“广西，一直想去那里。”

　　“那就广西，桂林山水甲天下。”

　　“你能去多久？”

　　“多久都行。”

　　“我们从林城坐高铁去玉城，然后换乘到桂林。”他原先就已经计划过路程，“先玩桂林，再一路往西边和南边的城市走。”

　　她点点头，一副什么都由你决定的样子。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决定好行程后，两人聊起了其他话题，多半是王者荣耀和一些在林北高中的事，她时不时夸这个蛋粥做得真的好吃。

　　“爷爷做得才好吃，以前他都是早早的煮好，我吃完就去上学。”他说，“蛋和油盐、生抽一起搅，盐放多点，咸会掩盖蛋的腥味，一定要搅得颜色均匀，不能留着一块块的蛋黄，粥要煮得刚好，米刚刚破的时候就要起来倒进搅拌好的蛋里，这个过程最重要，粥要倒得快，也要搅得快，慢了蛋就会结块。粥一烫蛋就熟了。如果有延荽就洒一点，味道会好很多。爷爷这样告诉我的，可我怎么都学不会他做的味道。”

　　“已经很好了。”林城雪说道，这不是安慰，她觉得可能味道是一样了，只是不是他爷爷做的，吃不出那种心情。她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不跟父亲学几门厨艺。不过想来那时候太小了，学不会，学会了也记不下来。

　　喝完粥，叶明尘看了车票，晚上八点才有到玉城的余票。林城到玉城要两个小时高铁，玉城到桂林要五个小时。高铁凌晨不运营，需要在玉城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出发。

　　时间还多，林城雪和他聊了一下天，玩了一会儿手机，又在沙发上睡着了。下午的时候她手机来了两三次电话。叶明尘听出来电铃声是朴树的《清白之年》，他也很喜欢那首歌。

　　林城雪没接电话，先是挂断，第三次来电时，直接便关机了。

　　林城雪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来，这次她没拿被子盖，空调已经调到26摄氏度，不冷。她醒来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茶几桌上的稿件，没发现她默默注视了他十几分钟。

　　“你写小说都是先用纸笔写，才录上电脑吗？”她在朋友圈中见过他分享的链接，全都看过，包括那部百万字的网络小说。

　　“醒啦。”他把稿件分成两叠，放到书架上，“怎么可能，手写很慢的，长篇都是直接用笔记本写，写一遍修改一遍就定稿了。短篇就用手写，手写后打成电子稿，用笔记本修改过一篇，再打印出来修改。短篇需要修改很多遍。”

　　“好多书，你都看完了吗？”她看着那大半个书架的书，起码有上千册。自己在那个家中只有一个小书架，全都是课本，养父从不给自己看课外书，尤其是武侠小说，说都是些垃圾。

　　“差不多吧，小时候全看了，不过很多内容不记得了。大半都是爷爷留下来的，他很爱读书。”

　　他看着书架上的照片，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爷爷教自己识字，给自己讲书中的故事，有诗经楚辞山海经，有四大名著唐诗宋词，有近代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学会识字后，自己就成天靠在书架上啃书，直看到打瞌睡，爷爷就把自己抱进房间，梦中会亲自去游历在书中出现过的地方、见到出现的人。

　　“怪不得能写那么好的文章。”她的有点羡慕和钦佩。

　　其实她以前在一定程度上是挺骄傲的，毕竟自己的成绩可以干掉一大群人，不过这个时候她看着那个男孩整理书架的身影，才发觉自己那些考试得到的高分是多么空洞无力。她忽然觉得自己要看多点书了，随便读些什么书都好，不然还是觉得自己在课堂学的知识便是整个世界。

　　以前她见到的他多半是大大咧咧的，经常在走廊上和同学打闹，尽管也知道他有文艺青年的一面，也没想到是这样子的。

　　她发现了他的另一面，或许不只是文艺青年，而是在家中的，一种不需要伪装的真实。至少不在自己面前伪装，露出了安静、沉稳的一面。

　　这是这个男孩的另一个世界，他独自在这里读书写作，饿了就自己做点吃的，困了就自己一个人在沙发上或者卧室睡一觉。当他出了那扇门，就会变成与其他人别无二致，可能会多一点个性。

　　她就这样唐突的闯进了他的世界，有惊讶也有惊喜，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不过她一开始就信任他，不然也不会放心跟他出去，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明明算一个孤僻的不愿接近别人的人，可他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信任的？

　　他整理好了书架，把茶几桌上的笔记本放到帆布包里，回卧室收拾了一下，把行李箱拖了出来。她把自己的凉鞋用袋子套上，放到行李箱，换上一双白色内增高板鞋，然后拿出一个黑色软皮双肩包背上，跟他走了出去。

　　叶明尘下楼的时候，叫了滴滴打车，走到小区门口，车已经在那里等候。

　　“和女朋友去旅游啊？”门卫大叔忽然来了个神助攻。

　　他和她面面相窥，然后不约而同笑起来。“张叔叔，同学而已了，”叶明尘和他解释。

　　“我儿子以前也是和同学去旅游，旅游旅游就一起上大学了。”门卫叔叔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上大学回来就结婚，现在孩子都到处跑了。”

　　叶明尘汗颜，无语地笑笑，心里暗暗感谢了门卫，然后去和滴滴车司机打招呼，把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把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门卫叔叔在和她招手，她也礼貌的招手。“这女娃，长得真水灵。”门卫忍不住夸赞道。

　　“他真亲切。”林城雪说道，她所在的别墅区也有很多保安，都很礼貌，近乎谄媚，毕竟住着的全都是大老板。

　　叶明尘说道，“他在这里当了十多年门卫了，也住这里，是我们小区下象棋最厉害的人，不过以前从来没赢过我爷爷。”

　　“你应该继承你爷爷的棋艺，打败他。”林城雪开玩笑说道。

　　“小学的时候还能和他打成平手，”叶明尘说道，“上初中后学校不给下象棋，就很少玩了，现在爷爷的棋艺都被他继承了。”

　　车缓慢的穿过人流较多的街坊路，转到快速路的时候，司机问道：“是去林城站吧？”拿着行李，当然是去林城站。不过司机还是确定一下定位有没有错，还有可以切入话题。有些司机觉得工作枯燥，喜欢和乘客聊天，都会问一下乘客的目的地，试探一下有没有聊天的欲望。

　　“是。”叶明尘答道。

　　“路上看见银行可不可以停一下？”林城雪忽然说，“中国银行，我取些钱。”

　　“不都用支付宝、微信了？”叶明尘问道。

　　她摇摇头，“我的卡可能会被封。”

　　叶明尘没有问原因。她的手机又有电话打来，她连续挂了三次，然后问叶明尘有没有流量，开热点给她。他开的是不限流，给她开了热点。然后她就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小包包，从小包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卡针把手机卡拔了出来，再把卡针和卡放进钱包里。

　　他下午的时候以为是闹钟在响，想帮她关了，拿起手机发现是她妈妈的电话，就没有理会。刚才应该也是她妈妈，但她的表情有点不耐烦。

　　他明白了她为什么半夜发信息给自己，原来是和家人闹矛盾了。

　　有点儿像私奔。

　　不过私奔就私奔吧，她这样的女孩，总不会是做错的那个人。

　　和谐号动车组列车离开城区的时候已经加速到108km/h，穿过巨大的黑色大铁桥后，沿江边飞驰而去。林城雪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窗沿边，脸几乎要贴到玻璃，眼前树影往后掠去，行到空旷处，才看得见江的那边，一座座豪华的别墅矗立，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梦想的地方。一个转弯后，看见的只有山坡上的树林，白色长龙带着她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是父亲死后，她第一次离开这座城市。养父工作忙，让他带自己出去简直是奢望。母亲一天到晚陪着那群富婆打麻将，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没时间陪她。那群姐妹倒是邀请过她一起去游玩，不过她觉得自己和她们有隔阂，都拒绝了。拒绝多了，她们也没再邀请过她。

　　她回头看他，他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头微微歪过走道那边。他没有把靠椅后放，说是会影响后面的人。她把他右耳的耳塞轻轻摘下，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里面放着《DailyGrowing》。这首歌她当然听过，《龙族2》里面，楚子航的父亲开着那辆“Maybach62”接他的时候，就是放着这首歌，然后冲进那场暴雨中。

　　她又探头看窗外，耳机线不够长，扯掉了。他醒过来，拿起耳机塞回到右耳，然后把左耳边的耳机摘下，递给了她，又睡了过去，头往她这边歪过来。她把耳机戴上，才发现这是半入耳式耳机，怪不得刚才戴着那么不舒服。

　　《DailyGrowing》播放完了，下一首是《YesterdayOnceMore》，一首很老的英文歌。这首歌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是一列在时间隧道里飞驰的列车，呼呼呼地飞过过往的时光，窗外闪过过往的场景，她却再也无法捕捉得到。

　　她闭上眼，不再想过去的事，列车已经去到了城市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星空守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