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夔门血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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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家军突然间反水,不但让刘锦棠措手不及,更加让龙兴汉、张仲伟等人也惊讶不已。知道一支苗家军已经偷偷绕到背后准备偷袭自己时,张仲伟和罗文榜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幸好,苗家军悬崖勒马,和汉军化干戈为玉帛,避开了被清廷兔死狗烹的下场,转而和汉军并肩作战。龙兴汉通过无线电台和成都取得联系后,兵部部长孟翔立刻批准给苗家军这一千多人一个单独的番号:汉军独立第一团,项崇周和项民健担任正副团长。苗家军士兵基本都是弓箭手,同时也都配备着大刀和长矛,因此都是出色的步兵。一时间,白帝山上欢声雷动,汉军实力和士气都大增。
得知穿插突袭汉军的苗家军竟然集体反水,刘锦棠险些气倒。浑身直哆嗦的刘锦棠站在白帝山下,厉声怒斥道:“项崇周!朝廷一贯对你不薄,本官又有何负你?你居然带着部队私投反贼,简直是岂有此理!简直是忘恩负义、十恶不赦!”
山坡上的汉军战壕里,项崇周高声喊道:“刘大人,您没有负我,而是朝廷用心险恶哪!想让我们苗家军进攻汉军拼得死光光,我们也被逼无奈呀!况且,自从法国人侵占云南后我们苗家军举事以来,朝廷从未援助过我们一文钱或一粒米,何来对我们不薄呀?”
刘锦棠几乎气昏过去,他厉声吼道:“全军进攻!消灭这些反贼和那些叛徒!”
疲惫不堪的清军不得不集结部队,朝着白帝山再次发动进攻。汉军阵地上,汉族士兵们和苗族士兵们同仇敌忾、奋勇作战,弓箭密如雨点地飞到清军头上,其中近半都是苗军射出的弓箭。让清军毛骨悚然的是,苗军射出的箭头上都有剧毒,这是当初苗家军用来对付法军的方法。苗军的箭头并不是铁做的,而是一种在云南、广西等亚热带地区特有的箭毒木做成的。箭毒木是世界上名列前茅的剧毒植物。被这种木头毒箭射中的清军立刻见血封喉、死于非命。被射中肢体躯干的清军心脏麻痹、血液凝固、浑身抽搐;被射中脸部或眼窝的清军当场双目失明、两眼黑血横流。接替王凤鸣的楚军从六品守御所千总萧尝谦也身中数支毒箭,当场毙命。这种百分百的死亡率和如此恐怖骇人的死法让清军魂飞魄散,士气和斗志顷刻间烟消云散,攻山的清军一窝蜂地全部抱头鼠窜,乱哄哄的人流差点把在后面督战的刘锦棠给踩死。
“老主公,我对不起您哪…”刘锦棠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一夜一天的激战下来,楚军二十八个营死伤大半,损失不下二十个营,正六品以上的军官死伤十多人。卫汝贵看剪除楚军羽翼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十分“宅心仁厚”地把伤兵满营、尸体如麻的楚军调到了八阵村,负责守护草堂镇的侧翼,同时另派湘淮军进攻白帝山。趁着夜色悄悄摸到白帝山下的淮军开始悄悄地挖掘隧道,同时从后方运来数十箱西洋黄色炸药。由于江涛轰鸣,再加上淮军军纪严明,因此山上的汉军一点都没有听到淮军的掘土声。为了麻痹汉军,淮军武毅军五个营轮番在山下大肆鼓噪并进行试探性进攻,汉军对此则不为所动。武毅军统领宋远和立功心切,冲上山去试图直捣汉军大营,但所部纷纷踩响了汉军埋设的土地雷。潜伏在战壕碉堡里的汉军立刻对着清军嚎叫声和炸起火光的地方猛烈还击,毒箭飞舞,宋远和在混乱中中箭身亡,武毅军被射杀得丢下上百具尸体不得不狼狈而逃。
张仲伟、罗文榜等汉军军官们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清军对白帝山无可奈何,苗家军弃暗投明,都让众人喜笑颜开。同时众人又都对苗家军的毒箭大感兴趣。“这玩意的威力还真是比子弹大炮更厉害呀。”张仲伟啧啧称赞,又特地取了一支毒箭小心翼翼地把玩着,“送一支给我做个纪念,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项崇周连连道。他虽然初来乍到,但也深深地感觉到汉军内部不存在清廷那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现象,当官的都很和气,很平易近人,互相之间也称兄道弟,不摆官威和臭架子。这顿时让他好感大生。
为了防备清军夜袭,张仲伟命令在各个山坡通道上都埋设地雷,同时全军上下轮流睡觉和警戒,为第二天的战斗做准备。但张仲伟刚刚睡下不久,就有侦察兵过来报告:山脚下的江边,大批清军团团围聚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在挑着什么东西往长江里扔,但又看不清。张仲伟感到很奇怪,他不敢掉以轻心,命令侦察兵再靠近去侦察。但侦察兵回报到,由于清军就在山脚下,过分靠近肯定会被察觉。
刚刚参加汉军的项崇周毛遂自荐道:“张团长,这个问题交给我们。我可以从我的部下里派几个身手好并且善于攀登悬崖的士兵从白帝山老虎口的断崖处去侦察。”
张仲伟喜道:“对!怎么把你们给忘了!你们苗族人自然比我们汉族人更加擅长爬山的。”
出去侦察的苗族士兵轻车熟路地用绳子拴在老虎口断壁边的树上,然后犹如灵巧的壁虎般顺着绳子滑了下去,继而偷偷溜到了忙得热火朝天的清军附近的山林里。仔细观察了后,苗族兵们再次顺着绳子爬了上来并回来报告情况。
“泥土?”罗文榜皱眉道。
“回大人,是泥土。清军排成长龙一样的队伍,从队伍前面传到队伍后面的都是一担担的泥土,清军把这些泥土全部倒进了长江里。”苗族兵报告道。旁边的项崇周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都说了,汉军里面不说大人,应该称呼团长。”
罗文榜望向张仲伟:“张老弟,清军是不是在修筑堡垒,步步蚕食我们?”
张仲伟凝眉沉思了一下,豁然开朗:“操!这些鞑子真毒!他们是在往我们屁股底下挖隧道,然后在我们屁股下埋设炸药,把我们全送上天!”
众人纷纷大惊,罗文榜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把泥土全扔进长江呢?”
张仲伟越想越透彻:“因为江水会带走泥土,那天亮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发现他们挖出的泥土,也无法通过他们挖掘的泥土有多少而判断出他们的隧道挖了有多深。真他娘的毒啊!”
罗文榜忧惧道:“白帝山是白帝镇的天然屏障,如果白帝山丢了,那我们就丧失了地形上的优势,白帝镇就很难抵挡清军了。白帝镇一丢,夔门也就丢了。张老弟,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撤走,那岂不是抛弃了阵地?如果不撤,那我们岂不是等着挨炸?”
左右为难的张仲伟急得团团转。常规战术上,对付坑道唯有坑道,但眼下的地形则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为了对汉军大不利,汉军根本不知道清军的坑道方向挖在哪里,即便知道了,汉军也无法针锋相对进行抗击,汉军总不能在山上由上往下地挖井吧?就是挖通了又如何?
“灌猛火油?”一个参谋军官提议道。
这个办法显然不行,点火焚烧清军的同时也必然引爆清军埋设的炸药。
“灌水?”又一个参谋军官献计。
这个办法倒不错,汉军在山顶上挖井,然后把水灌到清军头顶上,不但能弄湿炸药还能淹死隧道里的清军。但问题上,哪来的水?白帝山上根本没有瀑布飞泉,近在咫尺的长江里倒是有无穷无尽的水,但根本引不到山上来。
“立刻报告给师长!”张仲伟也没有办法。
接到报告后的龙兴汉和董存祥、余栋臣、赵昌勖等人既大吃一惊,同时也都束手无策。清军的这一手几乎无招可解,不管是炸翻了山上的汉军,还是逼迫汉军后撤,清军夺取白帝山的目的都达到了。白帝山并不大,只有百来米高,但由于位于长江江畔,因此地形才十分有利于汉军。但眼下,汉军不得不要放弃这座白帝镇的天然屏障了。
“清军的隧道大概有多久会挖通?”龙兴汉问道。
“清军人多势众,顶多一天。”董存祥道。
“命令张仲伟他们后撤,放弃白帝山。另外,立刻巩固白帝镇的防御工事。”龙兴汉道。
“是。”
白帝山上,接到命令后的张仲伟立刻召集所有的营长开会:“弟兄们,师长命令我们撤。但是,我们也不能白白地被清军给吓跑。我决定在走之前,狠狠地干他一票!杀他个几千人!”
“没问题!”军官们纷纷响应。
“你们看。”张仲伟摊开地图,“上白帝山的道路就是白天我们和清军拉锯争夺的交战区,从那里下去肯定不行,不但清军严阵以待,我们埋下的地雷也会炸到我们自己。我决定,就从刚才苗族侦察兵探路的老虎口断崖下去,从侧翼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是晚上,清军占上风的火炮等优势都无法发挥。我们不打别的,就打正在挖土的清军,杀他个丢盔弃甲!”
“好!”军官们热血沸腾。
张仲伟望向罗文榜:“罗老哥,你带着二团和我们全部的辎重物资,从后山悄悄转移到白帝镇,记住,我们设立在山上的营房工事等建筑不要拆,迷惑清军,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山上。我和第一团以及苗家军从老虎口断崖处分批下去,杀退清军后,我带着弟兄们赶往浣花村绕回白帝镇,我们在师部汇合。”
罗文榜急道:“张兄弟,我不能自己走,我带着二团的弟兄们和你们一起战斗。”
张仲伟摇头:“我们两个团再加上苗家军,一共上万人,就是忙到天亮都无法全部从断崖处下去,人太多反而会引起清军注意。”
罗文榜道:“这样吧!张兄弟,你的一团也伤亡很大,不如集结我们两个团的精锐,将两团的精壮士兵凑在一起,进行突袭。我带着两个团受伤的弟兄撤走,怎么样?”
张仲伟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罗文榜用力拍了拍张仲伟的肩膀:“兄弟,多保重!我们白帝镇再会。”然后对二团参谋长唐翠屏道,“老唐,你留下和张兄弟并肩作战。”
唐翠屏点头:“好!没问题。”
张仲伟望向军官们:“弟兄们,开始行动!”
夜幕笼罩下的白帝山上暗流涌动,山下的清军累死累活地挖掘着隧道。山上的汉军则兵分两路,罗文榜带着所有的武器弹药和辎重物资,悄悄拔寨离开,第一团和第二团被挑选出的精壮和苗家军共四千官兵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白帝山西南一侧的老虎口断崖。从这里望去,山丘犹如被剑给削掉了般,直上直下,断崖高达十多米,根本无法通过。项崇周点点头,十多名精悍的苗族士兵取出一条条粗大的绳索,一头死死系在断崖上的树木或岩石上,然后犹如后世的攀岩高手般接着绳索缓缓滑下去,并将绳索的末端也固定在下面的树木山石上。
“以连为单位,开始下山!不许发出声音!”张仲伟命令道。
汉军士兵们将武器背负在后背上,一队队地手抓绳索脚蹬山岩地缓缓下去。下山的士兵们个个面露艰难痛苦之色,抓着绳索的手掌很快给磨破了。一队又一队的汉军下去后,绳索上鲜血淋漓。
“这样还是太慢了!”张仲伟心急如火,十多条绳索,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下去一个营。张仲伟急中生智道,“把所有的绳索全部拉长,固定在远处,加大角度。所有的士兵用布缠住手,顺着绳子滑下去!”
这个办法果然比原来奏效很多,但危险程度也大大增加。从来没有接过这种训练的士兵们如履薄冰、心惊胆战,一旦失手,立刻掉下去摔得非死即伤。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全团和苗家军都陆续滑了下来,但却有两百多名士兵在半空中摔了下去,当场摔死四五十人。摔死的士兵血肉模糊,摔伤的士兵则断手断脚、痛苦不堪,一阵阵惨叫声也忍不住响了起来。
“医护兵!立刻救治伤兵!用担架抬上他们!摔死的弟兄好好掩埋掉,记得把军籍牌取下来!其余弟兄,跟着我冲啊!”张仲伟大吼道。
“奉天杀贼!冲啊!”清军侧翼的黑暗山林里响起了炸雷般的喊杀声。正在聚精会神挖掘地道的清军猝不及防,猛然间看到大批的汉军从身侧的林野里杀出来,无数的刀枪在月光下闪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汉军冲锋队形分工明确,仍然是以盾牌兵开头,掩护后面的弓弩手和步兵。还没有靠近清军时,后面的汉军弓弩手和苗族弓箭手们一边奔跑一边搭弓引弦,旋即一波波矢箭在尖利的破风声中呼啸着飞向清军,一阵接一阵,箭雨连天。顿时射杀得清军遍地打滚,中了毒箭的清军当场毙命。汉军箭雨落处,清军伤者死者交相枕藉。但湘淮军的作战意志确实高过八旗兵和绿营兵,遭到这种意外打击的情况下,清军虽然出现混乱但没有溃败,很快便迎战向突袭的汉军。短兵相接后,汉军步兵迅速投入战斗,苗族士兵们收回弓箭也取出大刀长矛等武器投入肉搏。两军迅速绞作一团,在长江边展开白刃战。虽然由于夜色而在混乱中分不清敌我,但汉军士兵们的分辨方法很简单,看到带戴着清军红顶帽子的就砍,见到脑后拖着大辫子的就刺。长江边、山林里、土堆旁,到处都是短兵相接的汉军和清军,刀枪兵器的撞击声密如鼓点,震天的喊杀声直上夜空,一团团腥风血雨迅速弥漫开来。
张仲伟本来配发了一支突击步枪以防身的,但此时他也不敢使用,防止误伤在混乱中和清军杀作一团的弟兄,因此也挥舞着一把大砍刀投入战斗。激战中,张仲伟看到一个袒胸裸身、健壮如虎的清军军官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大吼冲杀,连连砍翻五六个汉军。那是淮军后起三名将之一的王孝祺的得力部将潘瀛,膂力如牛、刀法纯熟,喜好赤身参战,震慑敌军。唐翠屏舞着大刀冲上前迎战,两人对砍了不到十回合,唐翠屏便被砍倒在地。
“老唐!”张仲伟痛苦地喊道。尽管不认识那个砍倒了唐翠屏的清军将领,但张仲伟也断定这个只穿着裤衩的赤条条大汉应该是清军的头,立刻挥舞大刀扑上去,并且很不光彩地从人家后面展开偷袭,一刀砍得潘瀛后背上皮开肉绽、血如泉涌。潘瀛痛吼一声,转过身和对自己卑鄙无耻下黑手的张仲伟展开面对面的格杀。尽管已经受了重伤,但潘瀛泼风滚雨般毫无破绽且刀刀致命的刀法却仍然逼得张仲伟手忙脚乱、无力招架,并且被对方砍过来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大刀脱手而落。就在张仲伟后悔自己单枪匹马招惹了这么一尊瘟神的时候,步步紧逼的潘瀛再次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的唐翠屏还没有死,他艰难地挣扎着一刀剁在了潘瀛的右脚腕上。潘瀛刀锋快如闪电,旋即砍杀了唐翠屏。电光火石之间,张仲伟来不及取枪,只能抽出他和项崇周要来的那根毒箭刺上去。潘瀛痛叫一声,铁塔般的大块头犹如被点穴或者触电了般一动不动,随即缓缓倒地。
“这玩意还真好用啊…”张仲伟心有余悸,随即他猛地想起了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之际的唐翠屏,连忙扑上去喊道,“老唐!坚持住啊!”但唐翠屏早已经身首异处。张仲伟泪流满面地背起唐翠屏的尸体准备撤退,同时将唐翠屏滚到一边的脑袋也一并带上。
“卫千总大人阵亡了!”清军惊呼一片,然后过来抢夺潘瀛的尸体。
“弟兄们,杀啊…”张仲伟怒吼大喊,同时冲上去割下潘瀛的脑袋。官兵们士气大振,血战到凌晨时分,挖掘地道的淮军武毅军三个营损兵折将,死伤两千余人。眼看增援的清军越来越多,张仲伟不敢恋战,连忙带着部队沿着山道撤往浣花村和白帝镇。
闻讯后赶到的淮军潮州总兵王孝祺既恼怒不已,又对潘瀛的阵亡哀伤不已,潘瀛那颗硕大的首级还被汉军给割了去。又怒又悲的王孝祺愤恨指着白帝山地吼道:“加速坑道掘进!把这群反贼全部炸成灰烬!” 帝国的复兴:坂上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