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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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云薄如纱,日景晏温,冬风却是凄凄。
一夜之间,玫瑰园青叶尽凋零,遍地秃枝斜,盈满萧杀之气。
躺椅摆在狭窄蜿蜒的木径上,桃生坐在一地枯败之间,左右枝条恍惚无数只从地底下艰难伸出的骨爪,半点看不出蒲月时之艳芳。
桃生脸上了无血气,更胜白纸,刺目的红点多已淡去,唯留眉心一颗,恰似女儿之红妆,煞有几分倩丽之姿,只奈其神气灰败,瞳睛枯黯,纵有安和的素晖照洒面庞,却也添不进丝缕神采,而此质仿佛与生俱来,无可更变。
章琔马不停蹄地来到玫瑰园时,一眼望去之景便是如此。
桃生见到章琔时,神情终有微动,眼梢唇角飞出苍白的笑态。
章琔款款行来,停在桃生跟前,见他衣衫稍薄,便温言相询:“桃生,冷吗?”
桃生却不应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章琔,带着些微端详之意。
良久,随着桃生目光里的端详之色渐重,章琔终于感到有些受不住,遂而再次启唇,以打破此间令人心缩喉紧的气氛:“桃生,别这样看我。”
“阿琔,”桃生终于出声:“你知道黄泉路在哪里吗?”
乍听此话,章琔蓦然心紧,“别胡思乱想,世上并无黄泉路。”
桃生无力地摇摇头,缓缓垂下眼帘,又陷入颓唐的沉默之中。
章琔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作出欢喜之态,微微钦身靠近桃生,“城外有一片腊梅林,此时节花开正好,陪我去赏花吧。”
桃生掀起眼皮,凝睇章琔片刻,不觉然间,不清楚是为其身上浅淡的茱萸香所惑,还是被那一双嫮眼所蛊,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将之拦腰拉进怀中,埋面于其秀项间,肆意地攫取温暖。
“桃生。”章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自己发现已被桃生死死钳制,她从不知桃生竟力大如斯,看似弱不胜衣的瘦骨里原来潜藏着令她不可小觑的力量。
“阿琔身上的温暖连太阳都比不过呢。”桃生闭眼埋首,像是酩酊之人,近乎痴迷地沉醉于其中,仿佛抱住的是人世间最后一抹温暖,唯恐稍纵即逝,因而用力将之留在怀中,不肯松手。
“放开我。”章琔愤而怒吼。
“阿琔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桃生乐然而笑,越发不肯松开。
章琔倏尔颦眉,艴然不悦地别过脸去,“我不喜欢。”
此话如一支飞矢刺穿桃生的心脏,令其面色陡变,一刹间,怒气似火山喷发,歇斯底里地朝章琔吼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章琔猛然一震,大有一种被揭穿不堪之事的狼狈,四肢百骸像是被寒冰冻住,竟僵硬得无法动弹。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身处地狱,受尽苦难和折磨。如果你当初不来招惹我,我便望不见天堂的光,是你给予我向生的希望,可你现在又亲手掐灭它,你要我怎么办啊?我宁愿你一刀杀了我,而不是用这种残忍的手法将我凌迟。”桃生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语气忽然若奔腾的激流遇崖而泄,万念俱灰地道:“我原本有想过好好活着,我对人世间尚有几分因你而生的眷恋,我疯狂地想要留你在身边,不管一年还是十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同你在一起,但你却将我弃如敝履。”
桃生双眼通红,咬字用力:“阿琔,我真的好恨你。”
“桃生……”章琔手足无措,理屈词穷。
“可是,”桃生无比难过,“我又好爱你,连在梦里都舍不得忘记你。只要你能在我身边,便是冷眼和怒骂,我也甘之如饴。”
章琔一声叹息,“不值得。”
桃生强忍住如千针齐刺的心痛,在章琔耳边呢喃细语:“阿琔,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寿数将尽,耽搁不了你多少时日,我只希望今世终了之时,是你在陪着我。”
一番思虑之后,章琔郑重其辞地应承道:“我会陪着你。”
章琔答应桃生,一是出于弥补之心,二是怜悯,三是想要查明隐藏在其身后的秘辛。
对章琔,桃生永远恨不起,也永远舍不得,不怨欢情薄,只叹因缘浅,此生终究难逃红尘之苦,感喟甚深,不禁低低切切地吟道:“那年情长,却终如瓦上之霜,下落不详。”
易拾从合周寺出来时,章琔也刚离开玫瑰园不久。
“訇轰”,晴空惊响霹雳声,身在南边的章琔和身在东边的易拾同时举首望天,只见方还缥缈如丝的云气此刻已堆积如山,不过斩眼功夫,密密的雨毛便伴同狂风呼啸而来。
章琔在返回易宅的途中,路过一间漏雨的蓬屋,但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缩着身子倚在墙边。
看到章琔时,女子眼睛蓦然一亮,有气无力地喊道:“姑娘,我又冷又饿,行行好给点吃食吧。”
章琔毫不犹豫地掏出几粒碎银,走到女子面前,将碎银放在她手中,“去买些吃食吧。”
拿到银子后,女子顿时眼笑成月,“姑娘心真好。”
章琔予之一笑,欲旋踵离开,刚一侧身,数名黑衣人如奔云一般从蓬屋里“唰唰”窜出,将章琔密不透风地围住。
俄然间,章琔眼光一冷,从衣襟处“嗖”地一下抽出割金丝,准备应战。
其身后,女子不疾不徐地起身,如弃垃圾一般将碎银往地上信手一丢,跟着冷笑一声,唤道:“章大小姐。”
章琔回顾女子,不动声色地道:“报上来路。”
“你抢走我的夫婿,我此番是问你要代价来了。”女子是梦云芝乔扮,她从昨日便开始筹划,意欲将章琔绑到见宿城,以此引桃生回来。
章琔听得一头雾水,“你的夫婿是何人?”
“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会开口。”言罢,梦云芝庚即对黑衣人下令:“把人带走。”
章琔立时出招,先声夺人,割金丝在手里挥弄无影,只听得铁器相撞的“铮铮”之声。
梦云芝鄙夷道:“不过如此。”
其音气和言语令章琔猛然想到昨日傍晚时分支使喜鹊将自己引到破屋的女子,“是你。”
梦云芝语带嘲弄:“终于反应过来了。”
章琔恍然大悟,“原来昨日是在试我身手。”
“试过之后发现你不过如此,样样都比不得我,差之云泥。”梦云芝为人骄慢,常贬人夸己,在面对章琔时,踩踏之心尤甚。
围成一圈的黑衣人一步一步逼拢章琔,像是一堵环形之壁,愈收愈紧,在四面的压制下,章琔很快便显左支右绌之疲。
眼见章琔已无可退之路,梦云芝即时抽剑出手,自上方落攻,章琔应付不暇,锋利的剑刃兀的在其前臂划出一道口,鲜血顿然沁衣而出,染红翠袖。
章琔攥牢割金丝,忍着疼痛,奋力回击,但黑衣人个个身手灵活,章琔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落败被擒。
黑衣人在缴了割金丝后,又麻利地将章琔双手反绑,最后动作粗鲁地押到梦云芝面前,听候发落。
梦云芝持剑挑起章琔下颔,打量少时,道:“皮糙貌丑,不过我的鳄鱼已经许久没吃人肉,饿上几日,便不择食了。”
章琔登时胆缩,自己此次是羊落虎口,一个不慎便小命难保,毫不迟疑地向梦云芝服软:“你夫婿是谁?要当真与我有关,我还你便是,何必打打杀杀,太伤和气。”
看章琔妥协得如此之快,梦云芝不由得嗤之以鼻,“我与你之间没有和气,原以为你还能有些气节,没想到却得了个软脚病,禁不起半点吓唬,只叹他看走了眼,枉费情意。”
章琔嬉皮笑脸地道:“此言差矣,再高坚的气节也不比命重要,我想保自己的命,有何不妥?况且,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问我讨人,我给你便是,我这人极好说话。”
梦云芝气不可遏,怒指章琔,“你便是这样糟蹋他的感情?”
章琔继续摆起一副满不在乎之态,“不瞒你说,本小姐欠着一身的情债,被我糟蹋感情的人多如牛毛,所以你不妨明讲,你的夫婿到底是谁,没准儿本小姐已经不记得此人了。”
“你……”梦云芝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视之如命之人在她人口中却仿佛一文不值,恨不能立刻让桃生哥哥亲耳听见此女言语,教他看清此女之薄情,从而醒悟过来,自己才是世上最爱他之人。
章琔态度一转,先是好言劝慰:“小娘子莫动怒,本小姐赖人一个,实在不值得你大费周章。”然后又信誓旦旦地道:“你将你那夫婿的名姓一说,本小姐回头就把此人推到你身边,与他断掉一切牵扯。从此你二人结为神仙眷侣,任行阳关道,本小姐自过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越听下去,梦云芝对章琔越发深恶痛绝,疾首蹙额地质问:“他那样善良天真,你怎么忍心玩弄他?你好歹毒的心肠。”
“多行不义必自毙。”章琔自讽道:“我自有天罚,就不劳小娘子费心了。”
“我必让他看清你丑恶的嘴脸。”梦云芝将剑一收,一把扯掉章琔头上的碧珠簪,命令黑衣人:“把她打晕带走。” 小霸王每天都想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