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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此尼之状,厉之华大是呆异,心头不住砰砰直跳,慌地问道:“小师太见我为何悲哭?”那尼泣道:“厉少侠怎不早来?我师父和几位师姊以及朱姑娘等人全被人抓去了。”说完,肥袖捧脸,哀恸凄怜。厉之华闻言大惧,愕然半晌,说道:“小师太暂勿悲恸,此事究竟为何,与我慢慢道来,我定会把你师父救回。”
三年前风潇风凉在此庵寻衅,就是这小尼向可圆报的信,当时厉之华和缘愁也在,她那时年纪还小,对厉之华稍有印象。这一听他言救师父回庵,心里大喜,却又哭将起来。边哭边道:“厉少侠快请入庵。你一来了,我和师姊等人就不怕了。”哭着,将他的马匹牵进庵来。厉之华本想问清事情离开,见她把马匹牵内,也只好随她入庵。没等拴好马匹,那小尼便跑着高呼道:“师姊,师姊,厉少侠回来了——”
可圆和十几位徒弟被抓,庵内还剩不到十个弟子和四五个俗家弟子,几人正自卧壁诵佛,忽闻那小尼大喊,俱被吵醒,突听什么厉少侠来了,顿时又惊又喜。这些弟子均见过厉之华,平时也听师父及小红等人言过,个别对佛不诚的女弟子也时常心里揣着他,这一闻呼,个个甩经弃卷,奔出房来。见那小尼还正欣喜着呼喊,均忙问道:“师妹欢喜为甚?哪个厉少侠来了?”那小尼道:“还能哪个厉少侠,当然是朱小姐的相公,这回师父可有望获救了。”
正说着,厉之华已飞身而近。众人突见他一身华服,长发飘垂,飞身而来,真有若宫神一般,无不羞喜心跳,当即有三两个俗家女弟子转身复奔入房,开箱取出藏匿多年的干裂脂粉,趁着可圆不在,竟肆无忌惮地朝脸上堆抹起来。心中均想:“那朱家小姐虽然美貌,但她已被人接走成亲,本姑娘饰扮饰扮,也不逊她。”女子们越想越喜,怀如揣鹿,精心修理了一番,取镜一看,果真俊了许多,各自暗喜。又恐厉之华离庵,箱柜亦无遑去锁,便忙不迭地出外见礼,试想能被相中。刚出房外,便见几位秃头师姊合什返回,芳心一惊,惶惶问道:“师姊们不去陪着厉少侠说话,怎回来做甚?”众弟子道:“厉少侠已经走了。”众女闻过,闪得腿软心凉,心里大骂众尼不止,回屋后恼得打破了木鱼,撕碎了经卷,个个妒恨不题。
当时众尼见得厉之华,将他引入主庵,遂哭诉经过。厉之华问道:“朱姑娘的家人可也来此?”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尼道:“朱小姐的父亲来了,当时来有一百多人,强把朱小姐两人接回,没过五天,童尚书竟派许多宋兵和衙捕将我师父和众位师姊妹一并拘走,唯留我们这几人看守残庵。”厉之华又愤然问道:“是哪个童尚书这等可恶?”那尼道:“是工部童尚书,据闻他是汪家少爷的表舅,权势极大,无人敢惹。”
厉之华恨得一阵冷笑,当下说道:“列位小师太暂勿悲伤,可圆师太绝无任恙,不出几日,我自将令师尊救返回庵。事不宜迟,我就告辞了。”众尼均想留他用了斋饭再去。厉之华道:“不必。我要去看看何等的童尚书这般气盛。”言毕,身形一晃,隐然不见。众尼无不惊异骇叹,口中念佛不止。
念人心切,一路上打马如飞,戌牌时分,已至临安。这时天色已经全黑,寻了一家客栈,安顿好了马匹,向店家一打听汪府的所在,无有人不晓得。他心想这件事亦不是火急立办的,就在客栈随便用了些酒饭,然后又戴了面具,轻身径往汪府。
汪府距客栈不算甚远,府宅坐落于南屏、凤凰山之间,四处青山绿水,环抱叠翠。片刻功夫,行近府前,但见宅墙高护,楼阁繁耸,一看就知是富绅之第。厉之华心情激颤,不期自己离别三年,诸事竟沦变于如此境地。悲叹一声,身子微纵,已落于树梢之巅,俯目四望,却见西北角有处大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呼酒喝令之声。厉之华身如翔鹰,俄顷掠至。但见厅窗四面皆开,凑窗向内一瞧,只见厅中间一桌盛席,围坐七八人。正中一人,年约二十六七,生得肥身胖体,松腮多颏,余者皆绸袍贵带,配金饰钻,直是一伙吃喝嫖赌、乘坚策肥的纨绔之徒。听众徒言谈,得知居中之人乃是汪裘。
只听东首一人嘿嘿笑道:“汪兄若早将这事说与我们哥几个,此事还不易如探囊,即使嫂夫人搂刀藏剪,如今也快要抱令郎了。”汪裘乐道:“今日说与你等,也算不晚。只是难寻投放欢药之人,况她每顿饭均由那小妖婢给做,若成全此事,还需虑番心计。”
一人道:“干脆宰了她,免得碍手碍脚。”另一人笑道:“樊兄十足地冷血,怎不多习一些怜香惜玉之调,那丫头虽不及汪兄令俦雅美,却也是个白嫩的鲜藕,假如不先尝尝味道,可要抱憾得紧了。”
汪裘骂道:“去你妈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这小子竟打老子身边的主意。”那人笑道:“汪兄好不爽快,我哥几个帮你除去久难合欢的大难为,这等大恩何以能报?玩玩一个奴婢,已经是大折本,莫非兄弟的身份不够?何况那丫头也不算是你府上的。”另有一人道:“二位别嚷,人常说女人乃身上衣也。何必看得过重!区区一个小丫头,汪兄也视若珍宝,丁赖那小子的老婆,汪兄前夜耍得倒欢,你和丁赖还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这理却怎论?人家不过是想玩玩你府上的一个臭丫头,又非去欺你床?”
汪裘道:“放屁!不是我小器割舍,那红丫头若被你几个猪狗采了。我那娘子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至时场子谁个替老子收?”那姓樊的哈哈笑道:“如法炮制,如法炮制。汪兄西房喷云,小弟东房注雨,何趣如之!”一人道:“那也不能你说的算。”姓樊的道:“何也!”那人道:“或划拳或抓阄,公平来享首夜,然后再如此类推。”姓樊的道:“老子愿出一百两银子买场头欢,若让老子次欢,需给我二百两银子。”
那人笑道:“老子却不想用头欢。”姓樊的骂道:“你他妈的竟敢绕弯子骂我。”那人又笑道:“谁骂你了?你刚才明明说的用百两银子买场头欢,大伙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姓樊的又欲还骂,只听汪裘道:“你两个别吵了,花银去买伤身劳神,值得么?”姓樊的道:“那尼为何常把银子也扔进窑子里?”
汪裘道:“好好好,本人不与你们争,只要今夜老子舒服,就答允你几个淫贼算了。”众人大喜大喜,俱欢道:“彼此,彼此。”举起杯来,共同干了,接着又让汪裘去叫几个丫头来陪饮作欢。
这几人所言,厉之华在窗外听得真切,不由又羞又愤,暗骇自己若迟来片刻,朱淑真和小红二人必难逃脱兽口,想到朱淑真对己情深一片,一直守身如玉,不禁感激欲涕。心里暗想:“先让尔等粪人再欢一刻,本公子临走时再来收拾你们。”想毕,身形一个倒纵,已飘落十余丈外,正欲挨房去寻,忽闻不远传来几声铮铮琴响。心一惊颤,循声瞧去,但见左面一座楼阁依稀光亮,此声正自彼处传来。翔身而近楼首,那琴声更将凄楚入耳。
虽宅内巡丁频众,然而厉之华是何等身手,指几个凡胎瞽目若想发觉如此来客,实为可怜荒诞。飞身上了近处一棵大树,但见阁内稀帘之下,却然一个悉故的娉婷背影,正扶弦弄丝。厉之华所望之下,泪水夺旷。此人正是令他朝思暮盼的朱淑真。
但见朱淑真娇影凄伤,微光昏洒,琴律呜咽,斯景大增怆悝。
苍弦略微,却闻她戚戚唱道: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楼外垂柳千万缕,欲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不潇潇雨。
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薄衾无奈五更寒,杜鹃叫落西楼月。
湿云不渡溪桥冷。蛾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栏杆,夜深花正寒。
笄年初绾,始识春意,墨题伧俦。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孤兰舟、无同橹,神慵心觑涕。盈泪眼,残日下,迟得眠。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霭雨茫茫,柳眼梅腮春辛苦。今不见、君形郎影。苦断伶俜丝,寄语谁听!
琴曲苍凄悲怨,茕茕楚恸,只听“嘣”地一声,竟拂断了一根弦丝。朱淑真幽喟长声,起身转离,蓦见壁上赫现一影,悚得头皮发麻,木然启口。欲呼无声。扭头䀦目惊视,却见右侧四尺处立一华绸素衫,貌无表象的青年男子。但见这人亦是木然不动。
朱淑真怖甚,直为是魅,惧然问道:“你……你是……你是谁?” 琴剑情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