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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我哥,心中一片怅然。
我哥变了,不但变得身姿矫健,也变得心智刚强、信念坚定。
他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十四岁的捕鱼少年郎,每天一大早就划着小渔船出海,晌午满载而归,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那时候的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娘和我,会经常带回一些美丽的贝壳或漂亮的小鱼回家哄我开心;那时候的他,唯一的梦想便是将来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一大堆儿女。
如今,他被打造成了一个朝廷、皇上和将军们都想要打造的军人,眼里心里全是尚赫百姓和皇恩浩荡。
“小鱼。”我哥见我久久不语,柔声唤我。
我抬眼看向他,脑中一片茫然。我以为我此行要达到目的,最大的困难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杀掉墨鱼魁,然后是如何说服卫将军放我哥和梁大海跟我走。
原来我错了,我最大的困难是如何让我哥和梁大海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我哥继续说道:“小鱼,我是个条铁铮铮的汉子,怎么能让你挣钱养我?”
“你不需要我养。我在都城郊外买了个农场,地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我准备在那里建个书坊,我找到了一种铁笔刻字的印刷法,书会印得很快。以后你管农场和书坊,我写书,我们会过得很好。”我喃喃念叨着,“哥哥,那里的位置我都给你留好了,还有大海的。我们还可以把梁伯和阿渡也接过来,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会赚很多钱。你会娶妻生子,你甚至还可以娶几房妾室。我虽然不喜欢男人ren妻qi妾qie成群,可如若你喜欢,我定能帮你办到。你在这里当兵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我会担心的。”
我哥听得愣住了。我还没跟他说完我这几年的经历,对我的这个计划他肯定毫无心理准备。我默默地看着我哥,希望他能想明白我所说的计划。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我哥走近我,伸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定定地看着我:“小鱼,我的小妹,你真的长大了。”
我没有说话,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哥,不管他是想明白了也好,被我感动了也罢,或者只是因为心疼我,只要他答应跟我走,我只要他跟我走。
“小鱼,”我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的眼中含着掩饰不住的痛楚,“卫将军说了,等我们回到都城,他会上报朝廷,封我为翼卫将军,赐我宅子,那时候我就是四品将军了。”
“哥哥,我不要你做将军。”我央求道,“卫将军自己都被皇上支出了都城回不去了,他又怎么可能保得了你的前程?”
“小鱼,别胡说!”我哥轻声呵斥我。
我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四品将军又如何?现在的朝廷,重文轻武。都城之地,官员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你一个四品将军,谁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哥哥,你别做这劳什子副将和将军了。我们不过是一介平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管它什么劳什子边关安稳,天下太平,那是上官家的事。”
“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想法,这天下百姓和尚赫江山谁来护卫?你哥我是一个军人,理当血战沙场,忠君报国,怎可不顾国家危难,贪生怕死?”我哥眼神坚定,看到我又要哭了,语气缓和下来,开始哄我:“小鱼,你虽从小想法就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可你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在你看来,只要自己过得好,自己关心的人过得好就行了。姑娘家家的,这样想也不错,可我是个男人,理当志在四方。”
听了我哥如此一番话,我忽然就没主意了。
自从离开盐边渔村那一刻起,我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我要找到我哥和梁大海,然后杀了墨鱼魁,再把我哥、梁大海、阿渡、秋菊、梁伯一起接到农庄,一起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现在,墨鱼魁死了,我的哥哥也不愿意跟我偏安于一隅,他有了更宽广的眼界,更远大的理想,更想驰骋的天地。
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
平生第一次,我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我怀疑我是谁,我这辈子要如何活着,我活着有何意义。
我总以为我和我哥血脉相连,我们之间有种默契是永恒的,只要我能找到我哥,我从此就能过上美满安稳的生活,就能永远心满意足。
这两年来,我失望过、痛苦过,可我心中有一种执念,认为只要能帮我娘和梁后浪报仇,找到我哥,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如今,我感觉我自己才是浮云,我没有了目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也许,我自己就是梦。
想到这里,我已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看向我哥。
我哥终是不忍,伸手拭去我的泪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段时间暴风雪多,等过几日我就安排你就回都城去,你乖乖在那里等着我。你买的那个农庄,如若你管不过来,就把它卖了。你大了,等我回去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不要嫁人。”我脱口而出。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总不能跟着哥哥一辈子吧?”
我低着头不理他。我有很多理由拒绝嫁人,但现在我没心情跟他争论这个。
我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好了,现在你再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到了宇宁和都城后又发生了何有趣的事?”
我摇摇头,说道:“我今天不想讲了。我乏了,想睡觉。”
我哥沉默半晌,说道:“你真不想讲了?”
我继续摇头,转身爬上床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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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的我一会儿患有腿疾,整天坐在轮椅上;一会儿在玩网游,屁颠屁颠地跟着“二公子”到处做赌;一会儿在黑洞传媒上班,甘心做着周瑞斌的助理,却被我表姐逼着离职;一会儿,我又回到了盐边渔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同样的生活;一会儿我又成了周里正的小妾,然后被管愈抢走了,谁知璃王上官凌云半路跑出来把管愈杀了,我又成了上官凌云的侧妃。
无论在梦里的哪个阶段,我都过得不太开心,我觉得那都不是我要的生活。我不想跟我不喜欢的人一起,也不想当别人的妾室,将自己的一生依附在别人身上。
忽然,我听到有人轻声唤我“主子”,还轻轻地推我。我睁开眼,窗外有朦胧的光,天似乎要亮了。
“主子,你没事吧?”褐樟关切地问我。
“啊?”我仍睡意朦胧,不明白他为什么叫醒我。“我哥呢?”
“他说要早点去巡查,已经走了,让小的坐门口等着主子醒来。小的看主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得极不安稳,是不是做噩梦了?”
“呃——嗯。”我迷迷糊糊地起床穿衣服。
“那主子再睡会儿吧,小的继续在门口守着。”褐樟说道。
“我不睡了,我坐会儿就好。”我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
褐樟便默默陪着我站着。
我没再理他,看着窗外,想着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开始思考人生。
我确实只是一介女流,从小生活的环境简单,有幸认识些字,背得些书,那也是因为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梦境。我坚定地认为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还不如孑然一身,悠然终老。
我从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不关心民族大义,也没有国家情怀。
在我的观念里,尚赫的江山是姓上官的那个皇族的,他们争来抢去的那个皇位,跟我这个平民女子从来就没有关系。
我哥守着的这个边关,跟我也没有关系。如若有朝一日北翌人打进来了,自有上官家的会派人来把他们打回去。如果上官家的没这个本事,那就会有更有本事的人来帮忙,顺便把皇族的姓也改一改。退一万步讲,就算尚赫被北翌占领了又怎么样?对我和我哥来说,不过也就是皇族换了个姓罢了。
难道真要我相信当年创世灵山上那块发光的石头是神石所化,可预知天命?如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还会有北翌和西岭国对尚赫的虎视眈眈?为何那神石做的玉玺失踪了十□□年,坐在尚赫龙座上的人还是姓上官?为何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两兄弟会斗得那么凶狠?
那么,我作为尚赫国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既不想嫁人,也不在意国家的兴衰存亡,我到底想要一个怎样人生?我想要活成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我哥的想法对不对,但他至少已经为自己的人生赋予了意义。这天下的人多如蝼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绵延不绝。很多年后,很多人在这世上消失,没有谁还记得起谁。而我,连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意义,死后大概更无意义吧?可我又为什么死活都要有意义呢?活得有意义又有何意义?
或者正如佛教所信奉的,人生就是一种生死的无限循环,我出生,成长,死亡,再出生,成长,死亡,如此往复,永不止息。每一次出生,幸则投生为人,依旧劳心劳力;不幸则投生为畜,或被人驱使。可即使这样,又有何意义?
如此看来,竟是我错了。因为既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我哥相信他作为军人有意义,便还是比我幸运。我的梦中世界有一种信仰——活在当下。至少,我哥当下的人生,于他而言是有意义的。那么,我该支持他的决定吗?
“褐樟。”我轻声叫道。
“主子有何吩咐?”
“天亮了。”
褐樟望了望窗外,又看看我,有些不明所以。他大概觉得,天亮了,这就是事实,他也有感知,无需我告诉他吧。褐樟,一个奴籍护卫,他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我无声苦笑。
“褐樟,”我又说道,“帮我看看我哥有空吗?我有话跟他说。”
“是。” 阿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