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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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擂起一夜雄火,清风拂月,伴脚步,一声,一声,那个灰衣提刀的男人,逐渐走近。
骑兵开始列阵,像试图卷起大葱的煎饼,围住那人——然而包围却因为忌惮而随那人步步退后。
铁甲叠成厚重的囚笼,长戟和重枪闪烁月光。那一个单薄的身影,放在其中,宛若下一秒被黄沙吞没的尸骨,连月亮也担心害怕地匿去。
只是。
那人步步走近。
假术儿彻的营帐步步后撤。
看似最不该后退的人、看似最掌握优势的人,却带着数十万重甲骑兵,不停退缩。
“嗒。”
柳云飞停了。
数十万铁甲随之一顿。
“何必呢?”
隔着拉开的数百米。柳云飞忽然遥遥开口,他凝望那个人的胸、以及玉颈上的喉部。他在惋惜,但他惋惜的东西,只有他和那个人明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摇着扇,假术儿彻沉声静气。
柳云飞抬脚还想进,这时假术儿彻忙叫道,
“停一下。”
“?”
柳云飞真的停下。
“杀了我,杀了我们,并没有意义。”假术儿彻有条不絮劝:“北荒南下是定论,你杀了我,反而令事情失去控制。你杀光可汗,反而令骑兵溃散,变成更难处理的悍匪......那绝不是你想要的。”
“也是。”
柳云飞点头。
“更何况,这天下并不止你和杨青玄触摸到那个境界,你们已经是世外之人,若执意多管凡间争端,只会挑起世外之战,令人间对你这类人恐惧......这也绝不是你想要的。”
“没错,很有道理。”
柳云飞又点头。
“有些事本不该你管,有些事也本不必你管,天下分分合合自有大势所趋。北荒南下是大势,中央集权是大势。江湖松散太久,威胁皇权的东西,引起猜忌是迟早。大势变革,生灵受挫,自难免。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当然明白。”
柳云飞第三次点头。
见对方点头捣蒜,假术儿彻松了口气。
——结果气还没松罢,柳云飞又抬脚,像故意逗他似的,每一步都走的极慢,像腿脚不便的老婆婆那样速度。
北荒诸人脸色猛变,尤其认出这煞神的那些旧贵族,不等假术儿彻下令,在后那七个裘袍的壮汉,已经各自提起兵器,一跃十丈,直朝柳云飞七个要害抢攻。七把血淋淋狰狞兵器,好像七匹巨狼,掀起一往无前的血煞。
然。
闲庭信步地,柳云飞仅是轻轻握刀柄,“问苍生”只出鞘一寸......霎那间,天地色变。
起风了,瞬变狂风,风暴卷起沙尘,吹的四面带重甲接近六七百斤的军人都坐不稳马。积蓄已久的刀气蓬勃四射,化为一柄柄飞向那七人头顶、姿态各异的气刃。那七人皆大惊,纷纷化攻为守,全力龟缩防御。
但没有用。
刀气轻易突破他们格挡、突破护体内力,完全视若无物。不等这几人露出恐惧,他们的头发,就已经被连根削下......
战场上,立生七个吴克。
“何必这么紧张嘛,热情好客一点儿,乖,笑一个,木马~”柳云飞不忘调戏。
假术儿彻脸色苍白,“国师,麻烦了。”他转身,郑重嘱托身后的一个始终在念经的破衣喇嘛。
喇嘛收起念珠,和柳云飞对峙目光,表情越来越凝重。
老实说,喇嘛表情有些怯战,但喇嘛并没拒绝,他宠溺摸摸假术儿彻的小脑壳,点点头,说了句藏语。然后便飞身下场,挡在柳云飞三步外。
柳云飞又停下。
衣衫褴褛、橙色袈裟、破碗......这个人,他认识。
“活佛,何必帮他?”柳云飞认出这人身份,他不禁微恼,“当年我在珠峰,帮你杀了三只雪兽王,我们应该算朋友。”
活佛没说话。
见对方没让的意思,柳云飞抽出刀,杀机卷起飘摇雪花,“你放手吧。”柳云飞摩挲剑鞘,惋惜叹,“你是长生,但亦是轮回,我克你,我这一把刀,你接不住。”
“阿弥陀佛。”活佛也叹。
但喇嘛并不退后,结结实实挡在中部。
一只黑色鸽子忽从天边飞至,却是落在假术儿彻肩上,假术儿彻掏出鸽子腿上的信,怔了下,作出个奇怪的命令手势。战鼓又响,彻底不同的节奏,那些铁骑听见鼓点,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所有北荒骑兵,齐齐冲向一个方向。柳云飞顺铁骑走势深眺,那赫然是......夜幕中的上京玄武门。
“留步!”
柳云飞身形一虚。
但未等柳云飞追出五步,几乎同一时间,喇嘛快速吟唱法咒,柳云飞当即觉着被一股莫大阻力拦着。
柳云飞定身,雪消失了,城消失了,漆黑的夜忽然亮堂一片。四周是荒漠,远方有一片破布袈裟围绕四方天地,那破碗变成了金碗,喇嘛端坐金碗里,与昊日融为一体,散发耀目佛光。梵音铿锵,徐徐震世。
“窃天佛。”
柳云飞叹。
喇嘛的看家本事。
触摸那个境界的人,一旦拿出看家本事,便相当在约定“死斗”。这也意味着,柳云飞自己,也必须动看家本事。
可他的看家本事,是要见血的......
不想打,打起来很麻烦,而且对方是善人,公认到令他惭愧的大善人。打赢他难受,打不赢更难受。天知道他为什么帮假术儿彻。也许,真像那谁说的,有些事要执一辈子,有些事要痴一辈子。
圣教的底牌就是他么?
也许吧。
“活佛,我再送你一场造化,你罢手可好?”
迎着天空灼日,柳云飞尝试劝。
然而活佛没说话,回应柳云飞的只有拗口藏语。用藏语讲出的佛法传颂天地,一方草木,一粒烁石,似乎都随之开悟。
他感到,整片天地间的一切,都将杀机锁定住他一个。
“再加我珍藏的十部古经,虽然是古兰的......咳咳,这条件,怎么样?”柳云飞已将手轻放刀把。
“问苍生”似乎感应到强敌,颤鸣激动。
而活佛,还是不回话。
天又黑了。
金碗和活佛成了一轮圆月,但圆月并非此夜最亮。最亮的是繁星、是银河。银河流淌,卷起一路星辰,自北方倾泄落地。奔腾的巨大波浪、似跃起的巨鲸,要把眼前一切碾碎。
“那就是没得谈喽。”柳云飞沉声拔刀,“我很好奇,他给了你什么,值得你和我拼命?”
似乎对问话的回应,波浪中忽升起一面镜,那镜里,雕檐小栋、石碗玉扇、佛衣绿裙。四个朝代前的风景,走过一对儿四个朝代前的壁人儿。
“原来如此,”柳云飞苦笑,“还情债啊。”
随这一句话落、银河、沙、暴长的草木,忽然涌去......彻底将柳云飞淹没。
骨头碾碎的闷响、血肉磨成粉末的凄响、刀剑折断的脆响。银河中渗出一丝血色,嗜血的小草与树木兴奋嚎叫。
活佛松口气。
金碗载着他转身,他眸中闪烁一丝眷恋和怀念。这一刻他在想什么,谁知道呢?也许是想能轻松了、也许是想能邀功了。
他是活佛,他参的是“长生道”,按理说本该无欲无求、无情无义。但人间幽冥、洪荒宇宙,从没任何一物、任何一人是“长生”的。谁也会死,这是定则,也是解脱。所以真正的长生,注定只能是轮回。
轮回。好么?
——当然好啊。
前世欠的债,心底记的恩,终于不必,两眼一抹黑,就遗憾地丢弃了。
从墓地里爬起,呀呀学语那一日,就记得要和门前敲钟那个老人道安、要喂晨课送自己香蕉的灵猴、要抱紧那个叫自己“笨蛋”的绿裙傻姑娘。
可轮回一趟趟,走了一趟趟,一次次还,一次次死,越欠的越还不清,越还的越欠的多。生下来本想去还债,可当玉人躺在怀里,该去还的,最终又多了一份。到最后,活佛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还债去找她,还是为她去找她。
“阿弥陀佛。”
活佛叹,叹罢,天空响起梵音超度。
《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
袈裟逐渐褪却,黄沙包裹的世界慢慢崩落,露出折戟沉雪的战后之地。活佛收起破碗,转身将去。
忽然。
他心头猛一悸。
雪化成的水洼,映照出他背后一抹亮光。那光也是反射出的。是一把四尺四的细刀,反射皎洁幽森的月。
“活佛,你真傻啊,你还债还错人了。”柳云飞忽现。
活佛一颤,目光露出疑惑和惊愕,也不知在惊愕“还错人了”,还是惊愕“柳云飞还没死”。
最初的反应,活佛想动,但只要微微动,就从心底传来一阵眩晕和胆寒,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那“天命刀”的刀剑儿挑住,轻轻一拨,他就不得不重新轮回转世......
柳云飞还在絮叨,大概,他正是为了讲明这件事,才暂且留着活佛的命。
“活佛,那天你拿到雪莲,你想算的事,我请一个好友也给你算了。只是我们算的很模糊,但勉强也有个大概。”
“你算到你这一世那个人转生是个男孩子,你也算到了那个人的绝美容颜,但你没算到......人心险恶,阴谋交错。其实你找那个人,很小时候就离开了北荒,他最常用的名字也不是术儿彻,而是武太郎......你保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是当时我身后,那个包裹在盔甲里的男生......我现在,才想明白前后。”
活佛愣。
“来世见。”
柳云飞轻叹。
声落,刀剑儿一挑。
空中隐约有悲鸣,是梵音萦绕。活佛犹如被闪电击中,所有所有的动作,所有所有的表情,瞬间冻结。
极缓慢地,他颓然倒下...... 我们只做正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