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点凉,小院里安安静静的。
严一凌走到竹林的时候就打起了退堂鼓,她怕看见皇帝的时候,心会不由得难受。
然而当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
自从楚月走后就没来过的小院,鹅卵石小路两边,是两排整齐的迎春花。花儿映着温和的阳光,温暖的展露笑容,满眼都是舒心的黄。
再往里走,原本有些太过“富丽”的小屋,房顶从瓦换成了稻草。看上去很朴实,那么有滋有味。门前还挂着一串一串的红辣椒,一串一串的干蒜。
推开房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严一凌缓缓的走进去,只看见房里摆着两盆含笑。怪不得学香气这样的浓郁。
只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哪里?严一凌没有看见。
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发觉皇帝的龙袍竟丢在床边的椅子上。再仔细一看,就连龙靴也东倒西歪的放在椅子旁边。
这也太奇怪了。
赶紧走出门去,严一凌顺着小径经过几块菜地。
记得有次皇后说过,皇上为了她开始自己尝试耕种。想必,这就是那时候开垦的“小菜园”吧。
“皇……”严一凌正想叫一声。
那个身影却忽然出现了。只不过,出现的方式让严一凌有些错愕。
对,她没看错。
房后不远处的菜地边上,他光着脚,卷起了裤腿。一条雪白的绵巾挂在脖子上,正挥动着锄头,干劲十足的翻地。锄头每一次扎进土里,都会勾起一些飞扬的土沫落在脚背上。可是他却完全不在意。
这样的皇帝,严一凌从来没见过。
这么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上。”
奉临有些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抬头。
严一凌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杂着土的气味。想了想,她又唤了一声:“皇上。”
这一次,奉临敏捷的抬起头,正好与她对视。“碧儿,你来了。”
顺手就扔下了锄头,奉临光着脚,快步的走到她面前。“朕就知道,你是一定会来到了。”
“皇上。”严一凌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其实您不必做这些事情的。宫里从来不缺一碟新鲜的菜,更不缺能干活的人。”
“朕知道。”奉临拉着她的手,缓缓的走到了田边。“你看看这些青菜,有的甚至……是野菜。都是朕费了好多功夫才种好的。以前,从来不知道,种菜竟有这么多的讲究。有的菜需要很多水,有的则是旱着好。有的要隔很远才能种一株,有的苗长到一定的高度还要打尖。朕心里烦的时候,想着你,便会来这里侍弄这些菜。干着活,想着你,便是什么烦恼都能化解了。”
“可是皇上您这双手,是拿折子,批天下之大计的。而不是握着锄头锄地的。”严一凌很是忧心的说。
“朕知道,你喜欢的是简单平静的生活。也许在宫里,也就只有这里有这么一小块净土。”奉临握着她的手:“朕知道,亏欠了你很多。也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恕罪。”
严一凌垂下眼眸,轻轻的摇了摇头。“皇上,如果是因为奉仪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如果是因为严卿……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她为了救皇上牺牲性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虽然……虽然我舍不得严卿,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转过脸去,奉临不想让她看见眼底的难过。“碧儿你知道么?朕想了很多种可能。比方说你一看见朕,便扑上来一顿好打。又或者扯着朕的衣角,哭卖的背过气去。甚至不分场合,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是朕盲目自大,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若不是如此,严卿怎么会赔上性命。危急关头,朕为了自保,竟然默许程俊将她抛下山崖。若不是……若不是苍天垂怜,她只是伤了肌肤,朕这一辈子如何能安宁?”
“皇上。”严一凌明显的感觉到他在颤抖,就像是火创的那一回。“别再说了,上天是知道严卿对您的一片真心,是不会让她尸骨无存的。”
“碧儿,朕对不起你。”奉临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苍凉的泪水不觉涌了出来。“朕好怕你会离开,朕好怕会失去你。碧儿,别离开我好不好?”
“好。”严一凌紧紧的抱着他,泪落如雨。
什么话都说开了,心里便也敞亮了。
严卿的死,的确是他间接造成的。可是他的愧疚和悔恨,也会随之而来,困扰他一世。
————
“难为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烧香祈福。”
桦蕊皱起了眉头,脸色相当难看。“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宫里的功夫就这么清闲么?何以我在哪都能遇见你?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跟着我?”
“我是来给你提醒。”那女子皱起眉头,淡然的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什么?”桦蕊沉了沉脸色看着她。“要说就快说。难道你主子就这么不介意你到处乱跑,总不在她的视线之内么?”
“别扯那么远。”女子不满的说:“谁才是我的主子,难道你不清楚。”
稍微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我是想告诉你,皇贵妃去了小院。她去见皇上了。”
“当真?“桦蕊有些错愕:“皇上鲁莽昏聩,害死了严妃,皇贵妃竟然这么快就去见皇上了?这似乎不是她的性子啊?她不是一向都要强的很么?”
“哼。”那女子冷笑起来:“你也会觉得诧异?你的本领呢?摄魂术不一直都是你的骄傲么?怎么这一回用在皇上身上不管用了?我也就纳闷了,你做过那么多事,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不是苦肉计,就是委曲求全。可是到头来,皇上还是不要你在身边伺候。啧啧……你说说,你到底哪里不如皇贵妃?莫不是床上的功夫不好,叫皇上不满意吧?”
“你够了吧田姰!”桦蕊虚着眼睛,眸子里闪烁着气愤的火光。“你在乔贵嫔身边那么久,又有什么建树?亏你还在漠良潜伏了多年,不是一样摆不平司空家么?又凭什么在这里数落我?”
田姰虚眼,眉心里一抹霜意十分清晰。“我摆不平司空家?那是因为皇上念及司空赟的本事。再说,乔贵嫔不是没有挡着你的路么?只要我还在她身边,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听。而你呢?你入宫已经这么久了,还不是一样没有做成要做的事?现在皇后死了么?皇贵妃跨了么?不就是除去了一个最不顶用的万贵妃!哼,那万贵妃的死也和你没多少关系。那也是皇贵妃逼得好。”
两个人怒目相视,彼此之间充满了对对方的不信任。气氛自然不大好。
好半天,桦蕊才调整了脸色:“罢了。你我要做的事,都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又何必你笑话我,我又挑衅你。只有咱们通力合作,才能达到目的。”
田姰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一旦有了台阶,她就会顺着走下来。
“也是。左右现在咱们还是潜伏在暗处。想要做什么,也总归容易。”
“说容易其实也不是特别的容易。”桦蕊叹了口气。“皇贵妃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的人暗中盯梢,发现她已经着意调查我的母家,以及我在宫中所用银钱之类。也许……就连严妃的事情,她也要怀疑到我身上!”
“是么?”田姰有些不信:“皇贵妃不过就是个只懂得笼络圣心的媚子。一个皇后就叫她如临大敌,形同泼妇了。难不成,她还有三头六臂用来对付咱们么?”
说真的,桦蕊最讨厌田姰的一点,便是她太过自大。盲目的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旁人怎么都不及她聪明。
但是方才话已经说的很难听了,在讥讽她两句,两个人弄僵了就不好办了。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说的柔婉了不少。桦蕊笑着道:“再不济,皇贵妃也在宫里历练了这么多年。凡是太过于严丝合缝,反而不像是真的。皇后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有些事,她未必能做到。皇贵妃只要稍微推敲,也就能发现其中的痕迹……”
田姰想了想:“也是。所以你那晚,就该杀了皇后。”
桦蕊沉了脸:“你明知道徐妃在毓秀宫外等着,还要我杀了皇后?难不成,我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咱们的命,不是早就搭进来了?”田姰冷冷一叹:“真要是完不成主子吩咐的事,回去了也是个死。”
“你觉得,咱们还能有回去的一天么?”桦蕊问。
田姰愣了愣。“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回去?还是你认定咱们都回不去了?”
桦蕊笑了起来:“倘若我真的成了宠妃,还就真的不想回去了。咱们这些人,披着一层皮,内里却是另外一种样子。谎言说多了,假戏真做,早就已经不知道初心如何了。你回去……回去了能适应么?你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咱们在这宫里学到的本事,无非就是欺瞒和杀戮。你觉得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心,回去了还能得到什么?”
田姰有些心慌:“未必如此,你别想太多了。”
“未必不如此。”桦蕊饶是一笑:“你也别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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