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嵩抬眼瞧见苏絮的别扭神色,眉目一垂,随意拨弄着拇指的扳指。苏絮晓得,霍景嵩每每做这样的动作,必定是在心里思量着什么。她不懂声色的陪坐在一边,安静的为霍景嵩斟上一杯茶道,“皇上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皇帝接了,悠悠道:“长杨宫偏僻,你要住到什么时候?”
苏絮双手叠在膝上,缓缓回道:“偏僻一些,倒也顶清净。”霍景嵩听在耳中,便觉着尤为刺心。“啪”的一声撂下杯子负手起身道:“那你就清清静静的住着吧。”话罢,起身匆匆而去。苏絮看着明黄的衣角消失在殿阁里,殿外脚步匆匆,吴德全高喊着道:“皇上摆驾关雎宫。”
绿杨与小康子等人匆匆进门,瞧见苏絮面无表情的仍旧坐着,心急道:“皇上今日都来了,小主为何不把皇上留下?”
苏絮漫不经心的起身与白檀道:“安置吧,累了。”
绿杨急急唤道:“小主。”
苏絮瞧着他们这幅着急模样,低低一笑,瞧着白檀道:“你也和她们想的一样吗?”
白檀垂首,恭敬的徐徐说道:“小主怎么想的,奴婢便是怎么想的。”
小康子自然晓得白檀一向最得苏絮看重,二人这一来一去必定有另外的意思与谋划。便也不再多说,苏絮微微笑道:“皇后今日招我去凤寰宫,告诉我宜迟不宜早。却又向皇上提起赐我琴筝的事儿,我猜想,必定是有心试探,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听她的话而回避圣宠吧。若是我将皇上留在长扬宫,只怕皇后也不会在帮我。”苏絮缓缓吐言,“皇后这样的敌,我树不起,如今也只能言听计从。”
绿杨会意着垂了头,面上便是愁云惨雾的,“小主实在不容易,要小心这个,又要仔细那个。”
白檀见苏絮仍是眉头不展,晓得她还有旁的话没说,也无意再对绿杨等人多说。便笑道:“得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儿吧。天晚了,让小主安置吧。”绿杨小康子等人喏喏的应了,白檀便扶着苏絮进内殿,一番梳洗,又添了些熟炭。
苏絮靠在床栏上怔怔的发着呆,“今日便可见得,皇后也是不好相与的。”
白檀抓了一把沉水香洒在香鼎里,“皇后自然是不好相与的,可小主将皇上赶走,也必定有小主的思量。”
苏絮不由自嘲笑起,“哪儿有什么思量,只怕我擅作主张,如今还有些忐忑呢!”苏絮靠在枕头上看向白檀道:“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白檀颔首,沉吟着道:“红药的事,到底是皇上委屈了小主。可因着小主家中之事,皇上只为小主正名,旁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多说。又是红药有孕,没有受罚。换句话说,小主自己证明了自身的青白,皇上并未做什么。小主怄了这么久的气,若是这样轻易散了,恐怕往后,皇上也断断不会在意小主是否受了委屈。也会多心,小主原本对皇上并非真心,不过是忌惮九五之尊。若被有心之人挑起,恐怕小主与皇上再生嫌隙。”
苏絮展眉暖心笑起,“你这样晓得我的思虑和顾忌。”
白檀垂首道:“奴婢身无长物,若是再不能体察主子的心,越发一无是处了。”
苏絮点头,清淡一笑,“我需要一个时机,能让皇上疑虑尽除,又能刚好利用上他对我的愧疚之心。若不能一举复宠,恐怕往后的路便愈发艰难了。”
白檀替苏絮盖上被子,“小主睡吧,还有的劳累呢。”
第二日,东西六宫的人便全都知道,皇上气冲冲的出了长杨宫。此后霍景嵩便越发不往那边去,御前的人也不太敢轻易的提起敏嫔。无论是后宫的妃嫔还是奴才,大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去瞧苏絮。胆大一点的,偶尔经过长扬宫的门外,也敢撇撇嘴,道一句不识好歹。
可苏絮仍旧波澜不惊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两三日便去一趟未央宫陪齐相宜说话,偶尔去昭阳殿请安,除了这些,便再没有旁的事情可做了。
这日天气极好,碧空如一泓清泉,万里无云。
苏絮坐在暖阁里敞着窗,做了一会儿针线便觉着脑仁儿酸疼。她抬眼往外面瞧一瞧,松松眼睛,落目便瞧见了宁贵人进门,她忙撂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迎。宁贵人进门与她见过礼,便瞧见一个青竹笸箩里搁着针线,还有一本《齐略史》。
宁贵人奇道:“怎么自己动起手了?难不成六尚的人又克扣你?”
苏絮拉着她坐下,闲闲笑道:“有什么奇怪的,她们踩低拜高的,我也早就习惯了。”
宁贵人将苏絮绣的那衣服拿在手里问道:“怎么不与英容华说说?”
苏絮微微一笑,“有什么可与齐姐姐说的呢,她胎气不稳,养着还来不及呢。也不是顶要紧的事,告诉给她,她免不得要与那起子势利小人动气。”
宁贵人啧啧赞叹道:“偏偏你是这样贴心贴肺的性子,尽让旁人欺负了。”
苏絮温然笑道:“宁姐姐来的也巧,那扇子做好了,也让人配了扇骨。”她说着,便遣绿杨去拿出来给宁贵人,“这扇子到底还是脱了齐姐姐才办的这样好,听香茹说,司珍司的人知道是英容华要配扇骨,变了法的献宝。”苏絮话未完,绿杨便将宁贵人的扇子拿出递了过来。
宁贵人那把扇面正是牙色的底儿,正面绣着一只温顺的白鹦哥低首蹭着羽毛,背面是一丛芙蓉。宁贵人反复的看着,不住称赞道:“真真儿的好看,我这刻拿上可舍不得离手了!”
“象牙柄正趁着牙色的底儿,还怕宁姐姐不称心呢。如今喜欢便好了!”苏絮小抿了一口茗茶,宁贵人斜靠在罗汉床上,放下扇子,随手拿起了苏絮这几日看的《齐略史》闲闲的翻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上史书了?”宁贵人颇有兴趣的翻了两页,闲闲问起。
苏絮顺着她的话回道:“原是不看的,只是前几日得了一本诗集,因为里面的一首诗进了心,所以才让人寻史书来看的。”
听了苏絮这话,宁贵人亦发好奇道:“难得能让你进了心!”
苏絮含笑着微嗔道:“宁姐姐快别打趣我。”她话罢,心中一动,便笑道:“姐姐今日既来了,便帮我解一解,我倒是看的糊里糊涂,也不晓得其中的意思。”
宁贵人亦发纳罕道:“不懂也能入了心,当真是要看看哪位大家所做了。”苏絮低低一笑,忙去吩咐白檀道:“把我收着的那诗集取来。”白檀迟疑着应了便去内殿,半晌才出来与苏絮道:“小主,奴婢不知道收哪了。”
那诗集原是放在枕边的,白檀昨日还替她收在了柜子上,如何能不知道。苏絮晓得的是白檀有话与自己说,对着宁贵人柔柔笑道:“我去找找吧,昨日看的困顿,随手也不晓得让我扔到哪儿去了!”
宁贵人略略颔首,仍旧是翻着那《齐略史》。苏絮敛衣起身,跟着白檀进了内室。“小主要把《长恨歌》个事说给宁贵人听?”
苏絮点点头道:“怎么?你觉着不妥?”
白檀抿唇,缓了半刻问道:“奴婢只是不放心,到底这件事关系着小主复宠。”她蹙眉,压低了声音道:“小主为何不托在英容华身上,到底是英容华与小主更亲近一些?”
苏絮摆首答道:“齐姐姐这一胎务必要安安稳稳的,我如何忍心再让她因我分心费神?”苏絮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而且,我也信得过宁贵人。”
白檀定定瞧着苏絮小声问道:“小主凭什么信宁才人,这宫中众人,明里笑,暗里刀的事儿还少吗?”
苏絮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后器重提拔是顶要紧的,可放眼咱们长扬宫,哪个是懂音律的?若是随意交给宫里的乐师我才更不放心呢,奴才身上吃的亏,我可不止一次了!”苏絮见她眉头紧蹙,也知道这是顶要紧的。她在宫中淫浸多年,又是陈妃身边最器重的人,必定也是草木皆兵惯了。苏絮凝着她道:“宁贵人通音律,英承娴也说,英贵人学富五车不在怡妃之下,更远远越过英承娴。”苏絮眉目一转,“何况,她虽不似齐姐姐处处与我雪中送炭。可我假死那回,她的眼泪总不会是骗人的吧?”
话至此,苏絮便再没往下说,白檀犹疑道:“奴婢担忧,是因为奴婢与宁贵人几番接触下来,却深觉瞧不透她。但那英容华与熹嫔来说,英容华顶看重皇上,是重情义的人。熹嫔呢,一向着紧名利圣宠。却唯独宁贵人,让人瞧不出弱点与痛脚。”
听她说罢,苏絮亦恍然,觉着她此言并非无理,白檀进前两步,越发放低了声音道:“宁贵人无为,却把小主、英容华与熹嫔的痛脚、弱点看在眼里。后宫诸人对宁小主,也都是称赞交好的多,有怨的少。”白檀的话苏絮并非听不进去,只是想起之前假死,在偏殿瞧见宁贵人哀哭的样子,白檀见她默不作声,便低眉恭敬道:“奴婢说这些,也不过是觉着,英、宁、熹三位小主。英容华更易交心,熹嫔更简单易懂,且熹嫔又是世家出身,在后宫与官场上,多少能帮衬小主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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