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絮因着吴德全一事,倒也重新看起了《前秦史略》。只是对这位梅夫人印象尔尔,实在记不起来。悠悠一笑,疑惑不解道:“既是前秦武帝的妃嫔,怎的这四周是一副山谷模样?”
江沁澜落笔,将紫毫放在檀木笔架之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她这一番动作极是娴静优雅,恬然自得。苏絮极爱与这样的江沁澜相处,仿佛一切都是静静的,无波无浪,让人能难得安心不必多思多想。江沁澜见苏絮发着愣,含笑道:“这幅图是武帝之时最富盛名的文豪梁九成所画。”
苏絮蹙眉,亦发奇道:“他我倒是知道,曾被武帝夸赞‘千古第一才’,只是若他蒙武帝传召进宫作画,也不该把梅夫人画成这般模样!”
江沁澜婉然笑起,点头赞道:“妹妹心细如尘,这幅画并非梁九成进宫所作的画作。”江沁澜说着,微微一顿,仿佛自己要先细细品尝这个故事一般。
苏絮见她眉目陷入一种不同往日的温柔中,眼里仿佛拢上了六月烟雨一般,雾蒙蒙的瞧不真切。苏絮晓得这里必定有一段故事,她耐着性子,也是不忍打断江沁澜的思绪,轻声问道:“既是如此,那其中必定有另外的缘故吧?”
江沁澜臻首略低,徐徐道:“梁九成一生诗词无数,但是画作并不多,寥寥可数的画中,不过山水工笔。而人物画,唯有这一幅。”
苏絮不觉翘了嘴角,不解的问道:“若被武帝得知,恐怕梅夫人与他再清白,也会疑心的吧?”
江沁澜摆头,“他的画作从未被外人见过,直到梁九成死后,这幅画才被发现。那时武帝已经离世,梅夫人也早已香消玉殒。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苏絮亦发奇怪,“既然如此,旁人是如何知道这画上之人是梅夫人的?”
江沁澜蓄笑,缓缓道:“有官员曾在宫中见过梅夫人的画像,与此如出一辙。梁九成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一辈子也没娶过妻室。诸人总以为他是心无旁骛的要做个好官。后来才有人大胆猜测,原是梁九成心系一人,终生不能忘怀。这画中女子自然就被旁人看成是梁九成所爱之人。只是晓得真相的人皆已作古,这幅画便成为了猜测这段隐秘爱情的凭证。”江沁澜说着,唇角不觉漾出苦涩笑意,瞧着那画中女子的清丽容颜,仿佛是瞧着自己一般,幽幽道:“原画之上除去女子外,目之所及遍布梅花。上面有字道,‘绝代佳人,幽居空谷。不见夫婿,倚门哭啼。琴尚在御,新声代故。世情异变,一心难得。’梅夫人曾是武帝最宠爱的妃子,只是后来大小王美人进宫。将她的宠爱夺尽,她再没有见过皇帝,最后郁郁而终。在史书上也不过留下短短数行,便已经诉进了她的平生事。”
苏絮听得心里哀伤不绝,喟然叹道:“历代皇后也不过是草草一笔带过,更别提恩宠不在之人了。不过这些到底都是猜测而已,实在做不得数!”她语顿,仰脸与江沁澜道:“姐姐觉着是真的吗?”
江沁澜低低一笑,“你信它便是真的,你不信它便是凭空猜测。”江沁澜沉吟着轻叹道:“从前我盼着它是真的,如今倒是不信了!”
苏絮微微牵唇,嘴边噙着笑意道:“为何?”
江沁澜细不可闻的叹息着,眉目木然,面无表情,却让人看着大为难过。“若是真的,这个爱情实在凄凉。梁九成才高至此,已经寂寥一生,让人唏嘘惋惜。若是当真一生都在思慕一个这样的女子,该是多悲苦凄惨。我……于心不忍。”
她既是在位梁九成可惜,也是在为柳逸铮而于心不忍。苏絮瞧着她眼波中,强忍着的晶莹光亮,心中微动,周身仿佛有一股子冷气扑来,让她鼻子眼睛都发酸的难受,不禁在心里同情起了江沁澜。苏絮勉强稳着心绪,缓缓道:“自然,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才好。梅夫人的悲凉已经注定,若是当真如后人所说,她二人曾有过一段往事,那也望梁九成寂寥一生是与风月无关吧。”
江沁澜的手仿佛被灼烧一般,猛地收缩。忽然将那一幅快要画完的画作收拢,团成了一团。她神色悲凉凄怆,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却又万不能这般做似的犹豫不决。
苏絮瞧着忧心不已,轻声唤道:“宁姐姐。”
江沁澜也不言语,两人便这般无声的坐着。过了大半刻,江沁澜才蓦地回神,勉力一笑,道:“浮生如斯,人世凉薄足矣悲切失望,却偏偏还有这般孽缘。到教人情何以堪?”她长长一叹,是替梁九成与梅夫人感叹,更是为自己与柳逸铮唏嘘感伤。
苏絮无从劝起,低声道:“常言姻缘天定,想来也有许多人兜兜转转都寻不着对的那个人。何况咱们这般的,更是不敢报一丝一毫的痴心妄想了。”
江沁澜慢悠悠笑起,侧首凝着苏絮,“妹妹对皇上不是如此?”
苏絮眉心微动,倒并不想否认,只是一时答不上来。她沉眉思量着,疑惑道:“我说不出,并非没有那份痴心妄想。可偶尔又觉着,厌烦、疲于应对。”她语顿,不十分确定自己方才说的话,“又或者是害怕,”苏絮轻笑,漫不经心的摆头道:“想这样多又有什么用?有没有那份痴心妄想,我都还是敏贵嫔,你也是宁容华。躲无处躲,避无可避。人生长长一梦,咱们都要睡下去。”
江沁澜不由嗤笑一声,打趣道:“难得能从你这里听见道理齐全的话!”苏絮恍然惊觉,自己竟没得说出这般苍凉凄怆的无奈之语。她轻轻一笑,再不多言。
一时天将黄昏,天边流云明灭,被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让人亦发瞧不清原本的样子。光亮暖融融的灼眼。只是秋景美丽如妆,让人不忍移目。江沁澜定定的望了一会儿,再不敢多思多想,只怕心里的那个主意最终被动摇。
重阳节的清早,圣驾从丹凤门浩浩荡荡的出发。随行的后妃并无变化。仍旧是怡妃、苏絮、宁容华与瑾嫔四人。这一去便预备呆上十余日的功夫,留在后宫的诸位后妃自然对随行的几人又怒又怨。苏絮与宁容华最是亲近,被安排同乘一车。如此便苦了瑾嫔要与怡妃同乘一辆马车。
苏絮听着两边山呼万岁的声音,悠然一笑,道:“去年简装出行,到不似今日这般热闹。”
江沁澜有些发闷,举起手帕一下一下的扇着风,依依道:“去年与你同乘一车的是英贵嫔,今日不也换成是我了!”
此行英贵嫔没有随行,倒是让苏絮有些空落落的可惜,“听说英姐姐这几日胎像惊动,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皇后的身上也不大好,昭大人留在了宫中照料。”苏絮言罢,眉心便亦发恹恹的,“今次跟来的御医,除去怡妃的心腹,便是不相干的医官。”
江沁澜宽声安慰道:“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就回去了。”
苏絮勉强一笑,“我与英姐姐都在御医身上吃过亏,特别是出宫围猎,所以心里总不落地。”
江沁澜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小心应对着也就罢了。”她语顿,笑眯眯道:“不是还有瑾嫔吗?不晓得这会儿两人是不是乌眼鸡一样的互相瞪着呢!”苏絮听得江沁澜这话,似乎眼前立刻就出现了瑾嫔与怡妃的样子,立时掩唇笑起。二人这一路欢声笑语,倒是热闹。
一会儿的功夫,圣驾便到达太庙。诸人一番繁琐准备不提。倒是苏絮与江沁澜在偏殿更衣时,瑾嫔施施然的进了门。她面上怏怏不乐,微微与苏絮一福。
苏絮与江沁澜皆更衣毕,正等着祭祖的典礼开始。瞧见瑾嫔进门,二人也并不奇怪。苏絮客气一笑,免去了瑾嫔的礼,让座道:“一路颠簸,瑾嫔倒是还有精神来我们这坐坐。”江沁澜只当做苏絮曾经救了瑾嫔,叶筝才对二人这般客气。
叶筝睇了跟在身后的玲珑一眼,玲珑马上会意的掩上门,她进前坐下,神色不愉的开口,“方才御前的人过来递话,说是让怡妃代替皇后的位置,跪在皇上身侧。”苏絮闻言,心里也跟着大为不快。
江沁澜倒是不以为然,“咱们几人中,她的位分最高。跪在皇上身侧也是应该的!”
叶筝眉心紧蹙,凝着江沁澜道:“皇上有如此旨意,难道宁容华瞧不出旁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旁的意思?皇后娘娘如今好好的在宫里,怡妃不过是礼官为着祭祖礼制,才被允许跪在皇上身侧。难不成这样一跪,她便是皇后了?”江沁澜笑意盎然,隐隐有些讽刺的意味在里面。她很少能说出这般尖刻的话。苏絮晓得因着柳逸铮的事儿,让从前一向敬重怡妃的江沁澜,如今对她只余不屑之感。
苏絮清凌凌,缓缓道:“皇上心里未必有旁的意思。可是她代皇后行册封礼,六宫诸人,前朝百官却必定生出旁的心思。”苏絮思及皇后驾薨是早晚的事,只怕旁人从这次祭祖瞧出另外的意思,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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