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絮心中忐忑,纹丝不动的跪在原地。过了大半刻,才听见霍景嵩沉声唤道:“起来吧。”苏絮轻轻呼了一口气,才总算能安下心。她缓了缓,勉强站起。
霍景嵩指指身边的一处道:“先坐下。”
苏絮默声颔首,细声细气的走过去坐下。她许久没有这样近的坐在皇帝的身边,又是经过方才那番惊悸对话,如今心口还怦怦的跳着。
“可还有别的话要与朕说吗?”
苏絮忽然想起,被贬黜的那日,霍景嵩也曾问过这样的话。胸中似蓦地被什么重重一击,叫她整个人半天也回不过神。
霍景嵩瞧着苏絮面色苍白,挑眉问道:“怎么?风寒还没好?”
苏絮强自镇静下来,心中忍不住盘算着。她有意再得圣宠,今日自然不是复起的好时机。可到底也能稍稍缓和她与霍景嵩之间如冰冻一样的关系。复宠是要细雨润物,欲拒还迎便是再好不过的法子。她头压得极低,缓缓与霍景嵩道:“有些话,嫔妾想说却不敢说。嫔妾既无心瞒骗皇上,可也不敢冒犯皇上!”
“说,朕恕你无罪便是。”霍景嵩的这番话是不容抗拒的口吻。苏絮转眸,一侧的碎发便遮住了霍景嵩的视线。她并不晓得此刻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唯有让他瞧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才能轻易蒙混过关。
“方才皇上说嫔妾带着委屈来御书房,此言无错。嫔妾确实心里委屈,”她语中哽咽,无比酸涩悲苦,一时间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嫔妾委屈皇上不信嫔妾,更在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嫔妾深知,说这样的话,皇上必定往后再也不愿见嫔妾了。”苏絮语落,并不再深说,她晓得,只要让霍景嵩感其真心便是了。苏絮倏地转头,噙满泪水的眼睛又是恳切,又是真挚。蓦地投进霍景嵩的眸中,让皇帝有一瞬的怔愣。苏絮微微抬起手,却在半空中阻住了这样的举动,迅速低眉缩了身子道:“吴公公说,为着兖州流民的事儿,皇上也有两日不曾好好安睡。皇上消瘦憔悴,让……”苏絮一顿,慌乱着道:“太后、皇后娘娘看见,该如何心疼。到底也是嫔妾的母家这样不省心,嫔妾也实在没有什么颜面见皇上。却也忍不住要恳请皇上,无论如何顾惜自己的身子……”苏絮哽咽难语,再说不下去一句。她匆忙起身,跪地道:“嫔妾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嫔妾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霍景嵩蹙眉凝着苏絮,半晌颇为动容的叹道:“之前的事,朕,朕是让你受了委屈。”他极力的搜寻着安慰的话语,讷讷开口,“可,唇与齿这样近,也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夫妻之间?”
苏絮晓得,有些话不能在今日说尽,于是垂首,举袖掩面道:“皇上说这样的话,亦发让嫔妾无地自容。”苏絮话音未落,便有内监在外小声的敲着窗棱。原是尚寝局的尚寝来递牌子的时候,这时间无论皇帝心情如何,祖上规矩尚寝都必定日日来问。若皇帝无心招人侍寝,通常由内领太监总管在殿外挂上一顶朱红灯笼。今日霍景嵩只顾着与苏絮说话,忘记叮嘱,连吴德全也浑忘了。
苏絮深深叩首道:“皇上,嫔妾告退。”话罢,再不给霍景嵩说话的余地,起身便往门边走。霍景嵩也不留她,缓缓道:“敏嫔,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你再把没说尽的话,告诉给朕。朕也有话要与你说。”
苏絮低低“嗯”了一声,举步迈出了南书房。周尚寝双手端着盘子,瞧见苏絮从里面出来,头上不禁涔涔的流着冷汗。屏声静气的与她请安道:“敏嫔小主安康。”
苏絮随手一挥免了她的礼,白檀便将夹棉斗篷披在了苏絮的肩上。周尚寝半天也听不见霍景嵩喊她,颤颤询问道:“敏嫔小主,皇上现下心情还好?”苏絮一时答不上来,美目微转,小声道:“周尚寝回去吧,皇上今天恐怕不会翻牌子。”苏絮话音辅以落地,便听见皇帝从里面唤道:“吴德全。”
吴德全忙应着进门,苏絮也不再停留,扶着白檀的手就往院外去。经过王均的身边,不由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便听见吴德全与周尚寝道:“回吧,皇上今日仍旧独宿太极殿。”周尚寝闻言,如逢大赦一样迅疾的出了南书房。
苏絮与白檀还没走几步,便听见王均在后面喊道:“敏嫔小主,留步等等奴才。”苏絮心里疑惑,立时缓了脚步。王均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匆匆赶上,喜笑颜开道:“皇上特意嘱咐,让师傅着人提灯送小主回去。”苏絮略一颔首也不再多说旁的,王均一向聪明,自然也晓得在中宫周围不便与苏絮多言。
二人直到出了东六宫,走在西面儿的长街时,王均才满面笑容的叹道:“小主的好日子快到了。”
苏絮不置可否,清淡一笑,“今日的事,多亏王公公为我奔走。”
王均不好意思的举手挠一挠头:“咳,奴才也就只有跑腿这点子本事了。”
“替我送这个信儿,你要担着多大的风险?更何况,从前便是因为小康子的关系,害得你无辜被冤枉。如今好容易能重新回到御前,再为我做这样冒险的事,实在不值当!”苏絮轻声开口,这话让王均听着大为感动。“说到底,若是没有小主请昭御医来照看,奴才早就死在暴室了。奴才的命是小主救的,如何敢不尽心?”他话罢,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与苏絮道:“只是奴才回来当差之后,偶然问起师傅才知道,当日是怡妃多说的一句话让皇上留了心。小主要务必小心怡妃才是。”
苏絮含笑着点头,很是感动,“方才瞧见你拽着吴公公躲起来说话,出来的时候,衣服上也沾着灰,腿也有点跛。可是你师傅罚你了?受伤了吗?”
王均笑呵呵的恭维苏絮道:“小主聪敏。师傅也是紧张奴才,虽是管教,可从来也不会下重手。”
苏絮瞧着王均这般木憨憨的样子,展眉笑道:“有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徒弟,你师傅自然舍不得罚你的。今日的事我十分感激你,可也不想你再因为我的事儿被皇上责罚丢了性命。”
王均点头道:“小主说的是,师傅也交待过。往后奴才会小心些,不会为自己与小主招致祸患。”
苏絮安慰一笑,几人也到了长杨宫的门口,王均打千儿告退。白檀便扶着苏絮的手进了门,此刻绿杨、小康子、小福子几人都为苏絮悬心不已,瞧着她安然回转,才稍稍放下心。忙都随着苏絮进和煦殿,急急问道:“皇上可应了小主?”
苏絮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们一个个的倒是消息快!”
小康子回道:“是白檀姑姑让人来取小主的夹棉斗篷,咱们才知道小主去了南书房。把奴才们唬了一跳,生怕小主有什么不测!”
苏絮无奈一笑,“最坏还能如何?左右都是被赐死过一次的人了!”
绿杨道:“瞧着小主这样子,该是没事儿了吧?”苏絮回答不上来,也不说话。绿杨便拉着白檀问道:“姑姑倒是给咱们透透风啊,到底皇上与小主说了什么?”
白檀笑道:“皇上只留了小主一个人说话,我怎么知道。”话罢,她便赶着他们众人道:“今日也累了,让小主先歇着,往后费神的事儿可要多了。”
绿杨等人见白檀这番神色,便也晓得苏絮母家的事儿有些眉目,自然都乖觉的不敢再打扰。绿杨笑眯眯应道:“奴婢也去给春如送个信儿去,刚才巴巴儿的陪着等了大半天,要不是怕五姑娘那边瞧出什么事,现下还不能回呢。”
苏絮低低“嗯”了一声吩咐道:“也记得与英容华说一声儿,就说我这边暂时一切无虞。明日自然会去找她说话,让她好好的歇下吧。”绿杨脆生生的应了,便拉着小福子出门。
白檀伺候着苏絮梳洗毕,苏絮一时也毫无睡意。坐在内室的红木雕花方桌前,手上一下一下转着白釉缠枝莲纹六瓣小瓷杯。徐徐问道:“我常常庆幸,还好白檀你能到我身边来。”
白檀蓄着温然笑意,有些赧然,“好端端的,小主怎的说这样的话!”
“事事都为我周全。”苏絮望着莲纹有些发呆,怔怔道:“晓得那么多东西,又处处照顾我。”
“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应分的,为着自己的主子,如何敢不尽心呢!”
苏絮疲倦一笑,开口问道:“从御书房出来,你便一句话也没有多问。你怎么晓得事情有了眉目?”
白檀垂首,恭谨回道:“一是,小主眉目舒展,并不似进去之前的抑郁之色。二是,小主有心与周尚寝闲话,若非有了眉目,如何还有心思与她多说那一句?三是,皇上亲自嘱咐吴公公遣人送小主回宫。奴婢虽不晓得小主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必定这话是说的及周全的。”白檀一顿,笑道:“何况,皇上特意给小主盛了一碗黄焖羊肉,那时奴婢心里便是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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