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围场是历代皇帝行围之处,又因为在启曌城往北。入了夏自然比京城凉爽。是以,大齐的历代先祖都喜欢在木兰围场的行宫避暑。不过自打玄宗一朝,皇帝就不喜来木兰围场了。木兰行围既舟车劳顿,也不比上林苑宏伟堂皇,适合作乐寻欢。更有一个原因,便是与邻国乌恒的战乱摩擦,实在不太平。
而到了霍景嵩这一代,上元七年,木兰围场一带已经太平无事。乌恒自庚午一战后便对大齐连年朝贡,柔然也在上元八年来朝称臣,霍景嵩此次热河之行便是与这两国使臣秘密会见。
一连十日的舟车劳顿,待圣驾至木栏行宫,苏絮一众后妃已是十分疲累。霍景嵩下了马车便急着去召见承德一众武将文臣。苏絮与齐相宜等人便随着行宫中的内监总管去各自的寝所。虽是热河行宫长久未迎圣驾,却仍如启曌城一般打扫整理的十分清净。
苏絮进门,打量着这座历史源远的皇家行宫。比起启曌城的宏伟壮阔,它更为精致幽静。吞没了夏日里的躁热烦闷,放缓了时光,只让它静静流淌才可。一副生机盎然,轻松随意的模样。不似启曌城的天家威严,肃穆端庄。
周总管引着苏絮等人到了木兰围场的湖阁区,“皇上意思,夏日天热。湖阁这处临着水,能清凉许多。”他微微一顿,又那眼扫过随行的十几个小宫女,“诸位小主从京中带来的宫人恐怕不够用。皇上吩咐,从平日里洒扫行宫各处的宫女中择出两个来伺候小主。”周总管见几位皆是满面疲惫之色,堆笑道:“奴才已选了办事伶俐的供诸位小主驱使。”说罢便随意的将那些宫女各自分给苏絮等人。
跟着苏絮的两个小丫鬟都模样生的十分周正,此刻引着苏絮往她的住所去。苏絮到了那院子,望着院外的匾额上写着“月色江声”不禁叹道:“这院名倒是起的精巧。”
苏絮身侧的宫人笑着对苏絮道:“回小主,这院名是世祖爷取的。”苏絮含笑进了院子,便是一阵凉凉的水汽铺面而来。这座院子建在湖边,四间屋子并着亭阁穿堂,实在要比流华阁气派敞亮,又十分有韵致。湖边更有青莲丛丛,粉绿相间。凉风习习,无需费力去嗅,便是满腔的香气宜人。红萼也很喜欢这一处,不禁叹道:“这院子和名子真是相称。”
跟着的宫女伶俐一笑,“到了晚上,这院子景致更美。”那宫人十分有眼见儿,奉承道:“虽说湖阁这处景致皆是极好的,尚算平分秋色。不过若是当真相较一二,还是咱们这一处拔尖儿一些。奴婢听周公公说,各位小主的居所是皇上亲自择选的,可见皇上顶心疼小主。”
苏絮听她提起霍景嵩亲自挑的地方,心中不觉感动起来。满面笑意,如沐春风一般,当下抿唇也不言语。红萼笑着道:“自然,我们小主如今颇受皇上怜惜。否则也不会随着皇上行围了。”
苏絮折腾了这些日子只觉着身子乏累,两个宫人一左一右跟着,红萼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
极爱说话的那个福身道:“奴婢叫红药。”
苏絮闻听她的名字,不禁笑起,对着红萼道:“听着名字,倒像是你妹妹。”又偏头对一旁身量小一些的宫人道:“你叫什么?”
那小宫婢低眉,怯怯道:“奴婢叫海月”
苏絮宛然一笑,进了屋子。红萼伺候着苏絮换过衣服,又让海月取了一盏凉开水进来,便打发着她们下去了。苏絮横在榻上,取了一本书看。红萼为她缓缓地扑着风,“奴婢今天瞧见那两个宫女,便仿似瞧见之前的春如与袖桃一般。”
苏絮忍不住一笑道:“有什么相干!你不必挂心这个,这里不似宫里。她们都是清白的宫人。且,也不过是跟在咱们身边一两个月而已,不会为了哪个小主做以身犯险的事。若是为此陨了性命又值不值呢!”
红萼会意着点头,回道:“嗯,自不必像在宫中那么谨小慎微,不过奴婢也会留意着一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罢了。”
苏絮含笑点头,翻了身便懒懒睡去。等再转醒时日已西斜,室内一阵静谧,只闻听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苏絮翻了身,闭目慵懒道:“红萼,给我拿盏水来。”
那边忽然没了声响,半晌,苏絮才听见脚步声。她睁了眼,翻身坐起,不觉一愣。为她取水的人却不是旁人,正是一身月白纱衫的霍景嵩,他金冠束发,十分妥帖,一丝不苟,含笑望着苏絮,神色温润。苏絮不曾见过霍景嵩这番装扮,不觉看愣了。霍景嵩忽然欠身坐下,她连忙收了双腿给他腾地方。霍景嵩一笑,不由拉了她的手,打趣道:“你不接,可是等着朕喂你?”
苏絮面上一红,臊的满身发热。忙低眸接了那水,一时神色窘的快沁出血来一般,且喜且嗔,“皇上来了怎么不叫人唤醒嫔妾。叫嫔妾出了洋相。”
霍景嵩悠闲的靠在榻上,揽过苏絮在怀。绣着苏絮发间的盈盈香气,闭目养神道:“朕看你劳顿多日,难得这般酣睡,便也不忍叫你了。”
苏絮忍不住一笑,撂下那杯盏,温顺的依在霍景嵩的怀里闭目道:“皇上光顾着看嫔妾懒睡,自己可歇过?”
两人皆闭着目,霍景嵩此刻一只手抚着苏絮脸颊边的碎发,那种灼热的温度便贴着苏絮的脸颊一跳一跳,带着苏絮整个人的心跳都没了规律。霍景嵩的下颌抵着苏絮的头,此刻微微一动,开口道:“还不及好睡、朕是想来告诉你,推恩令今日已经送去了崔家。”苏絮眉间一动,默声不语静静的等着霍景嵩接下来的话,“朕那日在顾家便是与顾卿议这件事。”
苏絮忍不住睁眼,奇道:“顾家也是士族……”
霍景嵩知道苏絮接下的话,不觉一笑,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到底是小女子,不懂这其中利害。”
苏絮撇了撇嘴,吃吃一笑,“嫔妾自然不必懂这样许多,有皇上讲与嫔妾听,嫔妾也省着费力去想。”
霍景嵩哈哈笑起,“你倒是个会偷懒。”他睁了眼,放开苏絮,正一正身子道:“朕与顾家父子议事是有两个缘故在其中。”苏絮偏头,静静的凝着霍景嵩。霍景嵩握着她的手,眸色幽深,“一是顾家的家庙中曾有一到始祖爷的圣谕,只要崔家在一日,顾家便永享富贵。”
苏絮暗暗惊奇,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霍景嵩笑道:“始祖爷打江山,顾家是肱骨之臣。顾家先祖与始祖爷的感情非比寻常。再深了朕也不清楚。”苏絮微微颔首,她虽没读过几本书,但是看《前秦史略》中,历朝历代的忠臣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果,可唯独顾家难得能得到这样的旨意。
“二是,顾家是士族门阀之首,朕不得不笼络。推恩令一出,不知其它氏族会如何看待,朕必须为这件事的结果早作准备。以防万一。”
苏絮似是听懂了霍景嵩这番话,却又不敢相信,“皇上是忧心,崔家会对推恩令一事有所反弹?”
霍景嵩双眸一沉,十分幽暗,“朕不能不防着。”苏絮想起安妃亦是霍景嵩的妃子,可霍景嵩全不顾这其中情分,不觉心里一阵莫名的害怕。
霍景嵩见她默然不语,便仍旧把她拢在怀里,柔声道:“那日在顾府,委屈你了。”
臂钏一事后,霍景嵩便再没提过。苏絮难免心里总为这件事失望,心里存着疙瘩,今日听他这样提起,不觉心里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当即一笑。温婉道:“嫔妾早就忘了,却不想皇上这样穿州过省的巡视,每日与地方官员议事忙得不可开交,竟还能想起来。”
霍景嵩微微笑起,不禁叹道:“促狭的丫头,如今倒是嫌朕提的晚了。”
苏絮笑吟吟道:“嫔妾怎敢呢,是当真忘记了。”
霍景嵩十分不以为然,“恐怕心里埋怨了朕无数回,如今倒是乖觉起来。”
苏絮心头一转,便觉,既然他有意提起,此时便是正好表明心迹,消除霍景嵩疑虑的时候。她反拥着霍景嵩,难得这般热情。双眸灿灿如星子一般,真挚恳切,“嫔妾是埋怨皇上。”霍景嵩挑眉,望着她。苏絮便越发动情道:“那日嫔妾心里是委屈着,即便皇上不信嫔妾的真心,也不该怀疑皇上自身!”
霍景嵩听的糊涂,开口问道:“怎么讲?”
苏絮埋首在他的怀里,一字一句道:“皇上是人中龙凤,主人间极贵,是天子。岂是旁人可轻易比肩的。且不说嫔妾是皇上的妃嫔,若是在宫外相遇。”苏絮双靥飞霞,低低道:“皇上也要抵过昭御医百倍,嫔妾即见着好的了,怎么还会留心旁的呢?”
苏絮这话巧就巧在“宫外相遇”四个字,话里话外都是直言无论霍景嵩是不是天子,都要强过昭云归。即是无论何时何地,自己的心都会终于霍景嵩,他贵为天子,自可在这方面放心。天下间,原没有几个男子可比过他去。这样的话,即表明霍景嵩的地位,也适时的剖白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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