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沁澜笑语如花,这话打在柳逸铮的心上,雷霆一击,他便如坠入深冬的冰窟一般凛冽严寒。尽管心上已绝望凄怆,他却仍旧要稳住清明的神思。苏家二姑娘,方才不过匆匆一瞥,他只记得那些提醒的话,哪里还能回忆起她的面容。
柳逸铮垂首,敛衣近前,恭恭敬敬的一礼,眼神不经意瞥过江沁澜的嫣然笑脸。蓦地开口道:“臣叩谢皇上与娘娘的恩德。”众人皆没料想柳逸铮会谢恩,一怔之下才回了神各道恭喜。
苏絮眼波转向江沁澜笑靥之上,瞧见她睫毛低垂,秋风轻柔拂过颤颤抖动。她旋即转眉抬眼,笑意便亦发真切明朗起来。霍景嵩侧首不经意的落目在江沁澜的面上,见她笑容和婉得体,半分旁的意思也没有。不禁抚掌,笑向柳逸铮道:“你倒是变得快。”
柳逸铮此刻云淡风轻的一笑,再不复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那个誉满京都白衣翩翩的风流才子,“多亏宁容华点醒臣,‘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臣自不能终身不娶,二姑娘是挚友的姊妹,又是皇上亲自赐婚,微臣只怕却之不恭,再推拒就是不识抬举了。”
霍景嵩眉目一松,眸中的试探狐疑神色如数散尽。苏絮长长舒了一口气,晓得是霍景嵩对柳逸铮之事的疑虑暂除。过后再让吴德全与宫人稍作安排,让霍景嵩以为柳逸铮身上的物件不过是宫人无意寻得,又阴差阳错的掉到那间屋子里。那这件事,便再无疑虑。江沁澜与柳逸铮也能各自安生,再无忧惧。皇帝兴致高昂,哈哈笑道:“既是如此,朕便将苏家二姑娘指给朕的肱骨重臣,柳逸铮。”
苏艾听闻此言,心里骤然停顿。她何曾想过竟这般突然获得皇帝亲自指婚。顾璎在桌案之下抬手去牵她的袖脚,她才勉强回过神。慌忙的整了整衣襟,起身有些局促的走到柳逸铮身边跪地。苏艾面上带着娇羞的笑意,双颊霞红一片。泠然开口道:“臣女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絮瞧见苏艾面上洋溢的幸福笑意,不晓得自己这一番打算是对是错。柳逸铮性格温厚,待人极是谦和。是皇帝的肱骨大臣,往后必然会成为文臣之首。苏艾能嫁给柳逸铮,成为他的嫡夫人,论公论私对苏家、苏艾都是极好的归宿。只是柳逸铮如此长情,他今日能答应指婚,也只怕是因为苏絮让苏艾传给他的那番话。他害怕连累江沁澜,也被她清淡冷漠的言语最终击败。
重阳佳节过的热闹非凡,因着皇帝给苏艾与柳逸铮的赐婚,平添喜气。只是这一场赐婚里,诸人各怀心思,唯独苏艾是用对爱情、婚姻的美好向往迎接与柳逸铮的婚姻。她无比感激上苍的赐赠与眷顾,全然瞧不出苏絮眸中隐隐的担忧与宁容华面上转瞬即逝的哀伤。
江沁澜因着重阳晚宴的惊艳之举,成为霍景嵩的新宠。侍寝过后的第二日,她被皇帝便晋位为宁婕妤。那一晚苏絮彻夜未眠,直到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她终于也躺不住,从床边坐起。
白檀守在外面,听着她整宿辗转难眠的声音,不禁出言道:“天都要亮了,娘娘今日还要陪着皇上行围,还是眠一眠的好!”
苏絮长长的一声叹息,幽幽道:“我睡不着,心里总不安生似的。”
白檀抿唇,静默了一会儿,方开口询问道:“可是娘娘怕宁小主越过……”
“不是”白檀话音未落,苏絮缓缓吐言,“宁姐姐一心系在柳大人身上,她那样的性子,如何会轻易变折?若非今次险些危急柳大人,她如何肯……”苏絮语顿,微微咬唇,闭目叹息道:“昨晚是我刻意叮嘱二姐去与柳大人说话的。”
白檀有些糊涂道:“纵然是娘娘叮嘱过二姑娘,可这件事到底是宁容华提起,又是柳大人应下的。如何都与娘娘无关。”
苏絮不觉摆头,“是我一早就计算好了,二姐将那话悄悄告诉给柳大人。必定会让柳大人晓得事情的轻重,怡妃那般刁难的样子,更让柳大人害怕累及宁容华。所以无论昨晚皇上要塞给他何人,他都必定会答应。”
白檀正音道:“娘娘这样做,是为了保全宁容华与柳大人,实在不必不安!”
“终归不是两厢情愿,只怕宁姐姐难免在心里怨怪我。这一番撮合,不晓得促成的是怨偶还是佳偶。”苏絮话落,翻身而起。“宁姐姐还没回来呢?”
白檀道:“没听见外面有动静,这时候,应该是没起呢。”
苏絮披衣起身,看着窗边微明。听见稀疏的落雨声,不觉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又要天凉了。”
白檀也随着苏絮起来,忧心道:“娘娘不再睡一会儿?”
苏絮摆手,“梳洗吧,让绿杨准备茶点放去穿堂。我换了衣服,就过去等宁姐姐。”她停了停,饮下一盏水润润喉咙,方缓缓道:“无论宁姐姐怪与不怪,我都要告诉给她。否则,在心里憋着,总是不舒服。”白檀忙出门着人去准备,一时有人送水进门。苏絮净了脸,梳过头发,只让白檀挽了一个灵蛇髻。挑一套蓝田明玉坠珍珠的头面带了,又择了一套天水碧的裙裳,才过去穿堂。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近半个时辰才停歇,凉风冷冷的通过穿堂,让苏絮醒神了大半。她捧了暖茶在手也不用,允自看着一滩积水被才出来的熹微晨光染上金色光晕。她神情涣散,盯着一处看住了神。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抬着江沁澜的小轿才回来。内监仿佛生怕不小心摔着江沁澜一般,尖声训着抬轿的宫人道:“毛手毛脚也不小心些!磕着碰着宁婕妤,可仔细着你们的小命儿!”
江沁澜踩着内监的尖刻声音进门,正要从穿堂过来,便瞧见苏絮正含笑放下茶盏起身。她冷峻的嘴角勉强扬起,举步进前。御前的人陪着江沁澜进门,不想苏絮在清早竟这般精神的用茶。立刻极有眼见儿的上前,点头哈腰问安道:“敏贵嫔娘娘万安。”
苏絮见着内监尖嘴猴腮的,一副尖利像,在心里不喜。只干干一笑,漫不经心道:“公公一路送过来,想必担了不少惊吓。也索性,这轿子里坐的是个人,不是个瓷瓶子。否则别说颠簸了,就是多说一句话,也怕要碎了吧!”
内监闻言,立时讪讪的笑道:“贵嫔娘娘最是风趣,奴才人也送到了,就回御前伺候了。”苏絮低低“嗯”了一声,也不多言。那内监只觉着苏絮心里不快,生怕多呆一会儿再惹了她,立刻往外走。
江沁澜见御前的人都走了,才仿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般。腿下发软,僵僵摔倒。苏絮忙扶住她唤道:“姐姐。”
“他到底是御前的人,你何必揶揄他?”江沁澜撑着苏絮的手站起来,走过穿堂,让苏絮扶着她往寝所去。
苏絮扶她在榻上坐下,开口道:“姐姐最是个低调谦和的性子,你昨日才出了风头。他便这番拿腔作调,替姐姐耀武扬威。我只怕旁人绘声绘色的传出去,说姐姐恃宠而骄。”
江沁澜不置可否的一笑,也不就着这个深说,低眉道:“怎么起的这样早?”
苏絮坦然回答,“不是起得早,是一夜未能好睡。想必姐姐这一晚,也是煎熬吧?”江沁澜干笑着不说话,面上尽是难以明说的勉强尴尬。苏絮复言,“有件事我要告诉姐姐,昨日柳大人之所以会应下这门亲事,是因为我叫二姐转告他,务必要小心,别让皇上抓住把柄。他知道皇上有疑心,才不敢回绝。”
江沁澜面上一愣,慢慢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必再来告诉我。”
苏絮亦是怏怏不乐的样子,“我,我不晓得。只是在心里过意不去,怕姐姐难过伤心。恐怕昨晚上,无论是谁,柳大人都会那般爽快的答应下来。”
江沁澜乌黑的瞳仁此刻一动不动,幽幽道:“相由心生,我瞧着二姑娘生的恬然文静,想必会是个好妻子。”
苏絮垂首道:“姐姐才高,若是没有入宫,与……”
“不可能了,”江沁澜蓦地打断苏絮的话,眼泪便不觉断了线一般往下落,“不可能了,我与正卿,再也不可能了。无论是谁,无论他娶谁。只要不必像梁九成那般孤独终老,我就已经满足了。”她说着,忽然抓住苏絮的双臂,“我空有一身才貌双全又如何,不过是看他与别人长相厮守,白头不离。如今想来,学的再多,会的再多,都是枉然。从前我总觉着,天底下唯有我能配得上他。可终究是一场空,谁与谁都不是注定的。”她说完这番话,近乎于嚎啕大哭。
苏絮何曾见过这般无所顾忌,恣意哭闹的江沁澜。她心里不禁发酸,慢慢拍着她的肩膀道:“就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姐姐。”江沁澜收不住一阵啜泣,抬手凝着苏絮,凝噎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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