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嵩闻听叶筝那处有了动静，忙坐到跟前将她的手拢在宽厚的掌中。叶筝恍然睁眼，瞧着床边坐着的霍景嵩，以及簇拥在一边的诸位妃嫔，面上先是一怔，便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苏絮冷眼在旁瞧着她面上的惊惶与忧惧，竟仿佛那小腹中当真孕育过一个孩子似的。

　　皇帝急忙拉住她的手，语中不乏伤感道：“筝儿，孩子没了总会再有的，你还年轻……”霍景嵩的言下之意，多半觉着叶筝是因为落水才没了孩子。苏絮闻听他的这番话，心中微微一动，转首去瞧怡妃。眼见怡妃眼中黯淡，手也跟着微微发抖。

　　叶筝仿佛是被雷霆击中一般不能回神，亦是不敢相信。她忽然缩进被子里，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她手里抓得紧，用被子掩着面。这哭声极是凄怆，让人不忍听下去。荣修媛忙上前去拉叶筝遮着脸的被子，劝道：“皇上说的是，孩子没了总会再有的。可你怎么好端端的落了水，孩子又到底是怎么没的？”

　　怡妃进前一步，撞进叶筝的眼中。她双目瞪得滚圆，低沉道：“瑾容华昨日摔了，今日又不小心跌进水里。你也太不当心了，好好的孩子就……”

　　叶筝全身抖得筛糠一般，直缩着身子，面上极尽委屈，失声痛哭。“怎么能怪在嫔妾的头上，嫔妾何曾摔过。”她说着，猛然起身跪在榻上，不住的向怡妃叩首道：“我晓得娘娘在心里恨我、怪我。可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娘娘怎么能这样狠心！”叶筝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大惊失色的面面相觑。怡妃眉心发紧，立时就要去抓住叶筝。霍景嵩瞧见叶筝这般惧怕怨恨的模样，哪儿能容怡妃进前，立时抬手将她搁在了原地。

　　怡妃面上不觉有些忧愤的倒退两步，苏絮急忙过去扶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臂，转眸开口与霍景嵩道：“瑾容华倒是别先急着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成？”怡妃也立时稳住了心神，莫名叹道：“瑾容华说的是什么话？本宫因为什么要恨你！”

　　靖夫人幸灾乐祸的插言道：“怡妃仿似原本就不喜欢瑾容华吧？从前也没少与瑾容华起争执。”靖夫人说着，啧啧叹道：“纵然瑾容华在你生辰那日绊住了皇上是她有错在先，但怡妃心里再气也不该做这样的事儿！”

　　怡妃原本在心里就发急，闻听靖夫人此言，亦发怒气上窜，猛地回头道：“靖夫人这话说的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瞧见了一般，现下瑾容华没醒神，自然是浑说一气。我身为四妃之一，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实在无谓在这件事情上与瑾容华置气。何况瑾容华腹中还有孩子，”她说着，语气里极是委屈不忍，含泪与霍景嵩道：“皇上觉着，臣妾是这样的人吗？”

　　霍景嵩眼中隐隐有些犹豫之色，苏絮悄然斜睨了叶筝一眼，叶筝便哇的一声，痛哭着扑进了皇帝的怀中，哽咽的恨声道：“怡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难不成嫔妾难道会自己投入御沟里，将好好的孩子流掉吗？”叶筝的怨怪之声极为凄厉，她语落，哽咽着再不能言语。

　　一旁静立良久的玲珑这时“噗通”一声跪地，膝行着上前哭诉道：“皇上明鉴，小主昨日根本就没有摔着。方才从御沟里救上来的时候，小主奄奄一息，裙子上满是血迹。那裙子还在屏风后面放着，皇上可以过目。若非小主跌入水中，如何会好好的失了孩子？”

　　霍景嵩闻言，揽着叶筝的胳膊紧了紧，眼眸也渐渐暗淡下来。

　　靖夫人随着幽幽一笑，接着方才怡妃反驳她的话道：“本宫自是没亲眼瞧见，但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叫过来问一问便是了！皇上说呢？”

　　霍景嵩沉声冷冷道：“把当时在场的奴才们都宣进来。”

　　玲珑哀哭道：“回皇上，当时怡妃与瑾容华屏退了奴婢们，谁都没在跟前儿伺候。”

　　霍景嵩脸色越发冷硬，转眸迫视着怡妃道：“朕问你，瑾嫔怎么会跌进御沟里？”

　　怡妃不卑不亢，缓缓道：“当时瑾容华与臣妾在观澜亭里说话，她后退的时候，不当心摔进了御沟里！”

　　还未及瑾容华开口，倒是靖夫人先讽刺的笑了起来。盯着怡妃，阴阳怪气的开口道：“这就怪了，观澜亭临水的那一边有栏杆相护。瑾容华怎会不小心摔进了御沟？”

　　瑾容华啜泣的大声哭诉道：“皇上，是怡妃娘娘推了嫔妾一把，是怡妃娘娘推了嫔妾！否则嫔妾如何会好好的落入水中？”

　　怡妃心里惶惶不安的怦怦跳着，她强自镇定着精神，道：“瑾容华的孩子是何时没得，皇上尽管问一问御医便是了。”

　　霍景嵩不再瞧怡妃，扬声将御医唤上来，询问道：“瑾容华的孩子是何时没得？”

　　几位御医皆是先后回说，“瑾容华的脉象，正是小产之后极为虚弱的脉象。”倒是汪御医最后犹疑道：“瑾容华却是小产之后的脉象，不过这时间却也不能十分笃定！”

　　瑾容华闻言怒及，立目盯着汪御医疾声质问道：“那本主裙裾上的鲜血又是怎么说的呢？”她这话噎的汪御医再说不出什么，立即知难而退道：“微臣不过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景嵩静默的一言不发，仿佛在脑中细细思量斟酌一般。半晌，方极为缓慢的开口，语气透着森然冷意，“怡妃，你可知罪？”

　　林倩蓉心中大震，立时跪地，十分委屈冤枉的哭诉道：“皇上，臣妾入宫数年，可曾有过这样的事儿没有？”

　　荣修媛不由小声感叹道：“怡妃娘娘寿辰之时，皇上未陪在身边，也是头一遭。虽说是瑾容华年轻气盛，偶尔跋扈嚣张一些。可如今瑾容华到底是有孕的，怎么能……”荣修媛语顿，微微摇首，也不深说。

　　怡妃极是惊慌，连连摆首，膝行上前抓住霍景嵩明黄常服的衣襟道：“臣妾纵然有多不喜欢瑾容华，可也万不敢做这样妒害皇嗣的事儿。请皇上明察，臣妾并未有心要将瑾容华推入御沟中的！臣妾并没有要害她的孩子！”

　　霍景嵩怒不可遏的拂袖，轻轻抬了抬脚，便将怡妃踢得跪坐在地。往日怡妃总是清冷高华的样子，何曾这般狼狈过。而皇帝对她也是从未有过如此的严厉之色，“朕也晓得你不喜欢瑾容华，却不想你这般用心歹毒！”

　　怡妃在心里伤痛不已，勉强含着泪，正色道：“臣妾是不喜欢瑾容华前恭后倨的样子，可臣妾再蠢笨，也不会刻意将瑾容华推入御沟，让她白白的没了孩子！”

　　霍景嵩听不进她的辩解，怒喝道：“住嘴，朕再不想见你这样的毒妇。天如此冷，瑾容华跌落水中，如何受得住？”

　　怡妃被霍景嵩的这番话，惊得颓然瘫坐在地，却仍旧为自己保留住了一丝颜面，没有嚎啕大哭出来。眼中打转的眼泪悄然从脸颊两边落下，让人瞧着无比的凄惨悲恸。

　　苏絮也随着怡妃跪地，在她背后将她扶正，软声向皇帝劝慰道：“请皇上消消气，想必怡妃娘娘是无心之失，才至瑾容华落水。况且怡妃的母家与瑾容华的母家有些恩怨，怡妃娘娘向来洁身自好，极是避嫌。因何今日会……”

　　靖夫人轻飘飘的一笑，揶揄道：“哪儿里是避嫌呢，只怕平日里瑾容华处处恭敬，怡妃就算要挑也挑不出错处！”

　　霍景嵩大手一挥，怒声阻拦道：“你们都不必多说，今日人证物证俱在……”

　　怡妃正身，对着霍景嵩怆然叩头，“今日的事儿，许是臣妾一时粗心，可臣妾深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样的道理。臣妾也是女子，早晚也会生儿育女，如何敢做这样反道败德的事儿。臣妾敢以未来孩儿的性命发誓，断断没有犯下这样狠心的罪孽！”皇帝晓得怡妃素日所盼，便是一个健康的孩儿。她又是敬拜神明之人，如今敢拿着自己的孩儿赌咒发誓，想必是真的清白。

　　他眉心拧成一团，眼中的怒意也软下来。

　　苏絮不觉为霍景嵩这般犹豫不忍的神情而堵心，却到底是不动声色的陪着怡妃跪在原地。

　　半晌，霍景嵩才蓦地转首，再不看怡妃一眼，决然道：“晓谕六宫，废林氏妃位，去协理六宫之权，褫夺封号，降为嫔。禁足毓秀宫思过，非诏不得出。”

　　怡妃闻言，如何能信皇帝贬黜自己。当即面如土色，如遭雷击。饶是如此，她也不敢悲恸大哭。而是梨花带雨的双目垂泪，委屈的哀哭仿佛能立时揉碎人心！

　　霍景嵩摆手，面上再无表情。别过脸，挥手道：“带下去。”

　　叶筝犹自恨不能平，哀哭道：“皇上，臣妾的孩儿没了？为什么不让她一命抵一命？”

　　林倩蓉是伴着叶筝这般恶狠狠的言语出门的，苏絮望着林倩蓉微微颤动的双肩，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最终唯有皇帝长长的哀叹，他并没有回答叶筝的话。而苏絮因着霍景嵩今日的举动，心里越发戒备、不踏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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