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絮起的极早。草草的用了膳便去了齐相宜的水心榭,与她一块等着香橼与红萼的消息。巳时刚过,红药便来回道,柔然的六王已经进了行宫。霍景嵩今日必定将《法界源流图》送还给柔然六王。
此时正是姚木槿开始排演胡旋舞的时辰。苏絮在屋子里呆的腻烦,坐在水心榭临水的凭栏上,听着胡旋舞明快的节奏,心里不觉跟着起伏不定起来。
齐相宜见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宁,侧立在她的身侧,开解道:“咱们既有了应对的法子,妹妹何必这样心绪不定的。”
苏絮抿唇一笑,面色疲累,“我也不知道,有时总觉着脑子里被一张又黑又密的网子捕拢其中,逃不开,剪不破。仿似那脑袋都不是我自己的一样,累的浑身没劲儿。”
齐相宜忍不住笑道:“瞧瞧你说的这话,仿佛每日过的都殚精竭虑。”
苏絮面上扬起一丝讽刺笑意,“从前在苏府,可不是每日都要过的殚精竭虑。倒是如今还好一些,却也不得安宁。”
齐相宜与苏絮相处这些时日,自然知道她的痛脚。每每提及自己的家世,苏絮总是一幅为难模样,能遮掩便也就遮掩过去了。她心知苏絮心里不痛快,也不乐意引她再想下去,当即便开了口道:“你若是熹婉仪,岂不是要累死了?!”
苏絮一笑,摆手道:“熹姐姐可比我想得开呢,前一阵觉着当着众人面做舞是丢脸面的事儿,如今竟也能这般费力用心!”
齐相宜顺着苏絮的话叹道:“许是因为此番献舞也有柔然的公主。在柔然,女子比男子更要尊贵。她都能在御前献舞,熹婉仪自然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
苏絮不由笑起,“到底也不像熹姐姐的性子,总觉着她不是那般轻易变折心意的人。”
齐相宜悠悠一笑,“世上万物,有什么是不能变折的呢?”
苏絮听着齐相宜这番感言,忍不住要与她深说一番。却在此时,红萼进了门道:“小主,奴婢瞧见有内监进出刘美人住的风泉清听。”
苏絮低低唔了一声,便问道:“可看仔细了?他手里有没有东西?”
红萼点头道:“有,仿似是一卷画。”
苏絮又道:“他把那卷画送去哪了?”
红萼回道:“奴婢跟着那内监,瞧他往文津阁去了。”
“是了,之前便听说《法界源流图》一直收在文津阁。恐怕这内监正是回文津阁调换那画去了。”齐相宜叹道,忙起身,“咱们快些走,在文津阁到烟波致爽殿的路上拦住他。”
苏絮颔首,忙携了齐相宜往那边过去。才到文津阁的,便见有内监抱了一摞画出来。苏絮与齐相宜二人忙拦了他问道:“公公抱着这是要往哪边去?”
内监忙给苏絮与齐相宜行礼,恭谨回道:“是皇上让奴才送去烟波致爽殿的,说是送给柔然六王的。”
苏絮望一眼红萼,问道:“刚刚看见的,可是这位公公?”
红萼点头,道:“正是。”
苏絮含笑,盘问道:“我倒是没听说送给柔然六王的书画里,还有刘美人的真迹。”
那内监十分镇定自若,笑道:“小主说笑了,这位姑娘必定是看错了。奴才一直在御前与文津阁来回。并没往别处去过。”
齐相宜嗤笑一声,轻轻道:“去没去过,咱们只看看你手里的东西便是了。”
那内监闻言,不觉十分慌张,颤颤道:“奴才手里的画两位小主碰不得,若是有个闪失,皇上必定要龙颜大怒!”
苏絮冷笑一声,诘问道:“公公如今倒是怕皇上龙颜震怒了吗?方才偷梁换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
那内监跪在地上,双腿发颤。苏絮冷冷道:“你是预备自己交给我,还是我一张一张的给你搜出来?”内监紧紧低着头,为难道:“这,这……”
苏絮见他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一时着急。伸手便取了卷轴最上方的一卷,她缓缓摊开。这不打开不要紧,一打开便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怔愣在了那里。齐相宜见苏絮神色不对,便凑过去看那幅画,一入眼,便见一尊欢喜佛的佛身不知为着什么缘故竟然被毁了大半。
苏絮蹙眉,只觉着哪里有问题,转脸去瞧齐相宜。齐相宜亦是眉头深锁,也觉这其中有些让人说不出的异样。只不过二人一时都想不通,便忙问那内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内监吓得脸色发白,脱口而出道:“小主说要看画,一打开便是这个样子了,奴才如何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苏絮见他似乎要倒打一耙,一时怒意上窜,立目道:“你说这句话仿似再怪我毁了画?”
那内监叩头,哭道:“这画原本好好保管在文津阁中,奴才日日查看。方才也看过,却也没成这个样子,可苏小主不只是做了什么,到成了这副样子。”
苏絮闻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齐相宜沉吟良久,不得其解。便忍不住道:“浑说,我方才也在边上,打开便是这个样子。你怎敢诬陷是敏贵人毁坏的?”
“都在这里做什么?”齐相宜话音甫一落地,便听见霍景嵩的声音。几人回头去看,正是皇上带着一身柔然装束的男子缓步行来。苏絮似乎是一瞬间清明过来,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害怕与怀疑。她想着,素鸢昨夜到来是不是刘美人的别有用心。其实昨夜的那些话,不过是今日这场阴谋的铺垫,都是为了能让她踏进陷阱而设的伏笔。
而齐相宜亦是胸中有数,恐怕霍景嵩此番出现并非偶然。于是忙拉着苏絮行礼,忍不住询问道:“皇上不是在会见使臣,怎么好好的往这边来了?”
霍景嵩并未瞧见她们二人在做什么,以为是苏絮闲暇无聊去文津阁取些书来读。当即笑道:“使臣想来文津阁看看。”
苏絮心中一跳,只觉着头晕目眩起来。霍景嵩这番话越发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六王和亲是假,偷龙转凤是假。恐怕收买随侍,让皇上亲自过来抓住自己毁了《法界源流图》一事才是真。当着柔然六王的面,皇上便是再不忍,再不信也万不能姑息自己毁了于柔然这般重要的佛图,坏了两国和谈。这是多大的罪过,霍景嵩这般看重此次的邦交,不惜在南诏开战之际劳师动众的来木兰围场。虽说此番是带后妃同行,对外只称是游猎避暑,可苏絮却知道他为着什么这般掩人耳目、大费周章。如今霍景嵩倾全国兵力攻打南诏,那与柔然的和谈不容有失。
霍景嵩打量了苏絮手中的画卷,与跪在地上的啜泣的小太监。一时奇怪,便道:“手里拿着什么?”
苏絮心里一沉,当即跪地,把那幅画捧过头顶。这一卷正是《法界源流图》的佛陀一卷,她心里打定主意,沉声道:“嫔妾……”
齐相宜连忙跪地到:“是嫔妾仰慕《法界源流图》想要一睹真容,才拉着妹妹过来的。”
柔然六王不觉朗笑,叹道:“这位娘娘也知道我们柔然的《法界源流图》。”
齐相宜低眉,想着,柔然人必定不知道对自己该如何称呼。为显敬重,自然都称为娘娘。她倒是十分自得,亦发拿定主意,立时笑起,“从前在典籍中见过,知晓一二。不过也实在孤陋寡闻。”苏絮心头一紧,不知齐相宜这般是意欲为何,当下只得静声不言语,生怕两人说的话南辕北辙,便让霍景嵩亦发怀疑起来。
齐相宜忙笑着拿过苏絮手中的画卷,着意遮挡了欢喜佛那一处。啧啧叹道:“中原画作,多喜清新淡雅。不似这佛陀图着色浓丽,金碧辉煌。观这千尊佛陀,神态各异,动静皆宜。实在让嫔妾叹为观止。”说罢十分可惜道:“只是嫔妾只瞧一眼,便觉回味无穷,食之无味。”齐相宜盈盈一笑,对霍景嵩与柔然六王道:“如今完璧归赵,恐怕见一见都是难事了。”齐相宜说罢,叩头道:“嫔妾请皇上赐个恩典。”
霍景嵩挑眉一笑,问道:“你说。”
齐相宜闻言,这才看向柔然六王道:“嫔妾想暂借这佛陀图几日,仿绘一幅。日后能每日挂在寝宫中焚香祝祷。”
柔然六王拓跋育律似有些不愿,却仍旧慷慨叹道:“娘娘竟能仿绘出一模一样的?”
齐相宜抿唇一笑,谦虚道:“一模一样的必定不能了,也不过是几分相似而已。”
“王爷,不能让她们仿绘,恐怕……”拓跋育律的侍从用柔然语小声的说了一句。在场的几人虽然不清楚这话里的意思,却也心知是有意阻拦。霍景嵩薄唇微抿,并不出言,拓跋育律冷了脸,沉声用柔然语怒斥道:“住嘴。”
齐相宜与苏絮二人低眉,皆不敢多言语一句。拓跋育律笑着对霍景嵩与齐相宜等人解释道:“奴才担心佛陀图实在难画,怕这位娘娘劳累。”
霍景嵩低低一笑,也不回拓跋育律的话。让苏絮与齐相宜起身,朗笑道:“那你便去画,朕也想知道,能画出什么样子!”
拓跋育律见状,忙附和道:“但请娘娘画成后亦请本王观赏一二。”拓跋育律豪迈一笑,颇有些草原儿女的样子。跪在一边的小太监见着此番,惊愕不已。忙要开口,苏絮方才便一直拿眼睛偷偷的扫着那小内监。眼角扫过红萼,红萼正跪在那小太监的身边。立时去按住小太监的手,低低道:“不想死就别出声。”霍景嵩与拓跋育律此刻与齐相宜说着话,哪会注意到这些。
那太监立时乖觉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相宜微微笑起,“若是王爷不嫌嫔妾露拙,便来一同品评品评。”拓跋育律闻言,再没旁的话要说。遣人抱了其余的画卷,留下了佛陀图给齐相宜。
霍景嵩兴致盎然,便邀拓跋育律往别处走走。
见皇上与柔然六王走远,苏絮双腿一软,险些没跌倒。齐相宜此刻也是一身的冷汗,惊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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