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容华的鱼蓉被蟹肉调换一事,两日后便有了结果。尚食局与内府局一口咬定,是良媛卫氏指使,连着卫氏的婢女也认下是受了她命令。往下再查无可查,霍景嵩将卫氏送进宫正司,最后只得着卫氏认罪的消息。遂,亲口下旨赐死了卫良媛,又将牵涉其中的宫人统统下旨打死。
宣顺夫人进言,将尚食局与内府局有品级的主管统统撤下,打发去了浣衣局与掖庭局服劳役。苏絮借着这个功夫,便私下向宣顺夫人保荐,将张保扶成了内府局的副总管,也算是颇有收获。英容华小厨房里的厨娘统统杖责,罚进了暴室,又让内仆局从新在挑人进来。
卫良媛被赐死的旨意传来时,苏絮正陪着齐相宜服药。她搁下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卫良媛飞来横祸,实在可怜。只是,她到底没有害我的动机。缘何皇上会草草了事。”
苏絮摇首,眉间恻然不已,“说到底,也是卫氏无作为。被人当了替罪羊,纵然皇上不信,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此时,窗外雨声不住,树影被大风摇着森森印在窗上。天色也暗沉沉的晦暗不明,让人觉着无比悲凉凄惨。苏絮听着“沥沥”的声音,幽幽道:“得宠之人,被嫉妒陷害。无宠之人,因毫无价值,而沦为枉死冤魂,实在让人无所适从。”
英容华也大有感触的颔首,“屈打成招,她不得皇上看重喜欢,半点情面也没有。自然不会为她多思多想,任她自生自灭罢了。”
苏絮臻首略低,缓缓道:“卫良媛入宫后颇有宠爱,可到底因着皇上出行木兰而被冲淡。虽然圣驾回宫后,积极谋划,也未有半分的好转。后来又得了叶筝,皇上便亦发记不得她了。”
英容华点头,叹道:“有谁是不惦记皇上的恩宠呢,后宫无宠之人是什么样的境遇,咱们都清楚。”
苏絮蹙眉,脑中想起此前宁贵人的话,不觉迟疑着道:“唯有宁姐姐是不惦记,不在乎的。那日我听她所言,似乎只求自身安稳。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有自己的思虑与主意,咱们先顾好自己便成了。”
苏絮微微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英容华忍不住留她道:“下了这么大的雨,你何必急着走呢。避一避等小些再去吧。”
苏絮摆首道:“近日正值多雨的季节,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不留了。姐姐还是要好好养护身子才好。”她这样说,英容华便也不多留。
苏絮领着白檀回长扬宫,此刻雨势缠绵,天又是黑压压的。苏絮感怀卫良媛之死,又触及从前被冤时霍景嵩的无情。心里难免又要凄凉,“白檀,我一时不想回宫,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这样大的雨,小主若是淋湿了,恐怕又要染风寒。小主自打迁居到长扬宫,身子便时好时坏的。”
苏絮冷清的瞧了白檀一眼,仰头望着从乌云之上垂下的细密雨帘。“白檀,你瞧。知道卫良媛因冤屈被处死,老天也要为这不平伤心。从袖桃到红药、红萼,如今又是卫良媛。死了这样多的人,她们原本是多无辜的?”
白檀一阵苦涩,为苏絮撑着伞缓步走着,“小主,这后宫原本就是如此。你要爬的高,总免不得踏上别人的尸身,即便不是你情愿的,也恐怕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小主若是因为卫良媛的事,触及心事。便想一想,唯有成为怡妃那样的人,才能护着自己也护着旁人。”
苏絮抿唇,喃喃说道:“那就让这雨下的大些吧,冲一冲血腥气。也让启曌城能干净些。”
白檀晓得苏絮虽性子看着软软的,偶尔有些怯懦,可钻起牛角尖儿来。便是对谁恐怕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鲜少有看不开的时候。可一旦沉溺其中,郁结最是难解。是以苏絮说了这样久的复宠,却总是有些恹恹的,做不下。
二人正走着,便瞧王均过来。见着苏絮忙请安道:“小主安康。”
苏絮微微一笑道:“王公公不在御前伺候,怎么大雨天的到御花园里走动?”
王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恭谨回道:“原是皇上陪着太后去钦安殿礼佛,多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的时候便碰见了大雨,皇上让人奴才准备撵轿过去。”
苏絮眉心一动,拉着王均缓缓退了几步低声道:“皇上此刻在钦安殿?”
王均点头回道:“正是,皇上在钦安殿等着奴才们抬仪轿过去。”
苏絮垂睫,盯着雨幕曼声道:“一会儿皇上可是回太极殿?”
王均颔首小声道:“正是,皇上宣了江大人进宫,要商议科举之事。”
苏絮略低了低身子,凑近他小声道:“既然是回太极殿,那必定会从灼华亭往澄瑞亭、杏花坞这边来,我在杏花坞那等着。待圣驾过来,你且记着提醒皇上瞧见白檀。”王均闻言一笑,忙点头应道:“小主放心便是。”苏絮颔首,给他让了路。自己则扶着白檀的手匆匆往杏花坞去。
白檀垂首低声问道:“小主是要在今日行动?”
“就借着卫良媛的委屈,我与皇上能不能前嫌尽除,便全看今日了。”苏絮笑意渐深,“总要有一个人拉下脸面,这个人必定不会是皇上。既然如此,我要扔给皇上台阶,却不能失了分寸。既要让彼此把这多日的委屈散尽,又不能上了情分。是因着这件事,在皇上心里更胜从前,还是再不能翻身。”
白檀会意着点头,“小主既打了这样冒险的主意,那务必要细细思量好与皇上说的每一句话。”苏絮颔首不语。
大雨未有缓歇之意,瓢泼之势泼洒在杏花坞的一池春水里。泥土气裹杂着雨丝,细细密密的将苏絮拢在其中。她的春衫已经湿了大半,这一刻曼立在雨势之下,袅袅婷婷。有一种清远宁静的气质,远远瞧着,曼立远望,好不清新宜人。
霍景嵩的轿辇缓缓经过,等在雨帘之外的白檀便横冲出去。王均瞧见,忙出言阻拦,“什么人。”
白檀提着一把吹折的伞,恭敬的跪地道:“皇上万福金安,奴婢是长扬宫敏嫔身边的宫人,白檀。”
霍景嵩心中惊奇,挑眉开口道:“好好的,怎么在这里?”
白檀垂首回道:“敏嫔小主的伞被风吹折了,奴婢正要回去传轿辇过来。不想冲撞了圣驾。”
霍景嵩往四周望了望,便瞧见苏絮立在杏花坞的亭子上失神。
白檀道:“敏嫔小主正在杏花坞的亭子里躲雨。”
白檀提及杏花坞,也触及了霍景嵩的回忆。他抬手,让轿夫落轿。对王均道:“去请敏嫔过来。”王均应了,忙撑着油伞去请苏絮。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絮便随着王均进前。瞧见霍景嵩,面上也颇有惊异之色,跪地道:“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霍景嵩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过来,上辇上来。”说罢,手臂一伸。
苏絮迟疑着起身,走到霍景嵩身边福了一福道:“嫔妾身上被雨水浸湿,恐怕脏了皇上的衣服。更何况,嫔妃不得与皇上同乘一辇。”
霍景嵩不由她多说,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抓住苏絮的手臂拉进了轿辇里,“哪儿有那么多的话,身子都湿了,你又是一向畏寒。”
苏絮极不自在的坐在霍景嵩身边,低眉怯怯道:“皇上赏嫔妾一把伞,嫔妾与白檀自己回长杨宫便是。”霍景嵩极为轻快地一笑,也不理苏絮。“起轿,咱们回太极宫。”苏絮听得这样的话,在心里自然是松了口气。面上却仍旧是无所适从的样子,大为惊惧惶惑。
霍景嵩偏头与白檀道:“去长扬宫取你们小主的干净衣衫过来。”白檀闻言,颇为放心,瞧了苏絮一眼。见她细不可察的微微颔首,便亦发安然,应着退下了。
仪驾走了半晌,苏絮才随着霍景嵩回了太极宫。刚踏进殿门,霍景嵩负手往偏殿去,边走边道:“沐一沐,把湿衣服换了。”苏絮正要开口,霍景嵩已快步进了偏殿。苏絮被一众宫人簇拥而下,伺候着送进了太极宫专供皇上沐浴之处。
苏絮浸在暖暖的水里,方才在昏天暗地冷雨中的战栗也被一点一点的洗掉。她捋着浸在水里的乌黑长发,一丝一缕。闭目靠在白玉沿儿上,脑海里间或闪过往昔的景象。教她看不清也抓不住,她倏地睁眼,极轻柔的笑起。
霍景嵩就在这个大殿里的另外一端,她晓得霍景嵩的喜好与厌恶,她比后宫的任何人都懂得查看皇帝的眼色。怡妃能的,她苏絮又如何不能?皇帝的圣心如今她触手可及,苏絮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她再不要逆来顺受;再不要因为谋害和算计而哀哀哭泣,惶恐不安;再不要对害她的人姑息隐忍。她要霍景嵩的爱而不单单是宠幸;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将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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