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嘴唇一抿,面上大是不快。她紧紧地蹙着眉,冷然一笑,“内府局的人越来越会办差事,按照分例也该我先挑夏衣的料子,结果不过是晚了三两天,因着搬宫没顾上的关系。结果分给我的料子反倒让丽承娴都搬走了,她一个人,能用着多少东西?”
苏絮闻听叶筝这话,不觉在心里浮上一层说不出的奇异。她臻首一低,想了半刻道:“这倒是不应该的事儿。论理,你是贵嫔的位份。许多东西她一个承娴如何能搬走?”
叶筝闷闷不乐的支着下颌,“整个启曌城都捧着她来,皇上赏赐了那么多的东西,荣妃、文妃两个也跟着抬举。何况,她也是夫人的宫里人。”叶筝这话说的酸溜溜的不痛快,她平日里是十分高傲的一个人,极少平白无故的去嫉妒谁。这些年里,皇帝待她也算是用心的。就算冷落过一阵子,却比起旁的后妃要好上许多。叶筝最不得宠的日子,比起孙容华、墨承娴之流都要好上太多了。
苏絮含着清淡的笑意,缓声道:“她是新宠有孕,又风头正盛。”苏絮如此想着,便记起前几日在潇湘苑外面听见主仆二人谈及关雎宫。便心觉荣妃此番看着仿佛是在给叶筝难看,实际上却是让卫萦越发点眼了。
叶筝冷哼一声,沉吟着开口,“之前让太医瞒孕,倒是也没瞧着她敢下手。如今将六宫的目光都引导丽承娴的肚子上,心里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叶筝极是厌恶的吐了一口气,庆幸的语调,“也幸亏了,毓秀宫虽不是什么好去处,总比每天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强。”
苏絮应着叶筝这话微微颔首,宽慰她,也是从另外一种角度安抚自己,“终归她心里嫉恨丽承娴肚子里的孩子。你搬走了,她一时也顾不上。本宫这边呢,她若想下手,也实在应该掂量着来。”
叶筝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既不是赞同,也不是质疑。“左右她之前打的如意算盘都已经被瞧破了,揪出那御医对质一番也能了结了!”
苏絮想了想叶筝的话,有些不笃定的摇首,缓缓开口,“总不能单凭那个御医的一面之词,到时候污蔑宫妃,谁担得起?到底这件事儿还有往后放放,以不变应万变。”
叶筝当时也没有反驳,默默的颔首应下。
后来,在许多年了。因为这件事儿,让苏絮晓得了掌握先机的重要。许多事儿,并非以不变应万变就能挨过去的。
虽然后宫对丽承娴与瑾贵嫔不和的传闻愈演愈烈,苏絮也没切切实实的去在意这个。不过是当着刮过耳边的风,一听一过就算了的。倒是文妃在坐月子的时间,借着秦家女眷来往方便,到底从宫外将假的死婴夫妇带入了宫。秦袀竹不大敢自己独自面对这件事儿,便寻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挑着苏絮也在的关窍。让吴德全领着之前在长乐宫问过话的小宫女和一对儿假夫妇去了御书房。
彼时苏絮正在御书房内,紧挨着桌案边儿上的小几上削着水晶鸭儿梨。霍景嵩仍旧在翻看着奏折,看一看,忽然停下来急急的咳了两声。苏絮将那水晶鸭儿梨切成了八掰,先捻了一个送入了霍景嵩的口中,道:“这个时候吃鸭儿梨最能去燥润喉,皇上这两日咳嗽了也不大爱吃药,便多吃几块吧。”
霍景嵩撂下笔,就着苏絮递过来的手咬了一口。温然一笑,道:“好甜。”
苏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玩笑道:“今年雨水丰沛,这梨水多,倒是没有多少甜味。皇上现下吃着还甜么?”
霍景嵩笑意盎然的看着苏絮,挑眉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苏絮低头青涩的抿嘴一笑,无限娇羞的样子让人瞧着分外娇俏。可她心里这时却正盘算着,吴德全怎么还不带着人到呢。如此下去,生怕吴德全误了时辰,等着她走了再带人来南书房。
就在苏絮心里百般猜测之时,吴德全刚好敲门进来。瞧见霍景嵩与苏絮在室内,立时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皇上、端敏夫人万福金安。”
霍景嵩一只手撑着额角,侧眼看着吴德全道:“什么要紧事儿?”
吴德全进前又打了个千儿,“回皇上,您让奴才调查的事儿已经查出眉目了。”吴德全说这一顿,不自觉往苏絮那边看过去。苏絮面上略略一顿,特别合时宜的尴尬笑起,转头有些不快,却仍旧带着暖意道:“臣妾先退下。”
霍景嵩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便也没有搭理苏絮。等苏絮都快走到门边儿上了,才听霍景嵩道:“退下做什么,留着吧。朕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瞒你的。”
苏絮不禁长长的缓了一口气,回身面上有些惴惴不安的返回到霍景嵩的身边。“臣妾先行回宫照拂几个孩子,等吴公公回过话,臣妾再给皇上送做好的糕点来。”
霍景嵩大手一挥,道:“不必,”话罢,皇帝再不由旁人多说什么,当即对着吴德全微微扬眉,道:“寻着什么证据了,只管呈上来。”
吴德全抬头又看了看皇帝与苏絮,略有些为难,迟疑着开口询问道:“皇上,这件事到底涉及到熹妃与淮安王府,不请两边来对质?”
霍景嵩极淡然的摇首,定定道:“有些事儿实在不必当面对质。”
吴德全的这番态度,倒是让霍景嵩越来越相信吴德全找来的证据了。如此,吴德全才迟迟带着那宫人与假夫妇进门。
小宫女从未见过霍景嵩,第一次如此近的面圣,便有些瑟瑟发抖。霍景嵩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小宫女,声音也极是冷漠,极为缓慢的请安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一对家夫妇也极是局促的跪地,抖得筛糠似的,与那小宫女一样磕磕绊绊的请了安。
霍景嵩无心一句话一句话的问,当即极是威严肃穆道:“把该说的话吐干净了,半点儿都别打量在朕面全蒙混。起什么歪心思。”
吴德全瞧着霍景嵩也不开口询问,他便先提醒那小宫女道:“你家中可有人在淮安王府当差?你自己说清楚吧。”
那小宫女畏畏缩缩的点头,小声道:“是,奴婢的表嫂在淮安王府当差。就在殁了的那个唐氏侧妃身边当差。今年探亲是表嫂入宫来见得奴婢,碰巧就随意提了一句。奴婢才晓得,淮安王妃故意换了唐妃的孩子。”
霍景嵩低低的唔了一声,对这小宫女的回话并未表示出太大的怀疑与不满。他微微点头,又转首看向了跪在小宫女身边的一男一女。女人哭的极是凄厉惨淡,仿佛不能平静下来。男人看着极是忠厚老实,他也抹了一把眼泪。痛苦欲绝道:“小人家里实在穷得很,才起了卖孩子的心思。本来小人是背着孩儿他娘偷偷卖出去的。后来小人返回了,就要去把孩子赎回来。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啊,小人的孩子就没了。”
霍景嵩将信将疑的盯着男人憨厚庄稼汉脸,问道:“这孩子是谁买的?”
那男人憋着哭意,脸上稍稍有些扭曲了,“是淮安王妃身边的蓝嬷嬷。”那夫妻的话多半都是秦袀竹派人细细教过的,如今难得学的一字不落,让苏絮大是惊诧。
之前种种铺垫,霍景嵩也实在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儿。如今他对淮安王和姚家已然是除之后快的地步,自然也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换子的事儿。这三个证人,到头来也不过是让霍景嵩更笃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皇帝草草的问了几句,便让几人退下。独留了自己与苏絮相对而坐,皆是无言。过了半晌,苏絮仍旧有些不能回神似的,怔怔道:“那孩子总是没有罪过的,难怪做父母的要难过成那个样子了。将心比心,将那孩子掐死的人,当真是心狠啊。”
霍景嵩冷冷一笑,“她们如今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
苏絮能明显的感觉到霍景嵩隐在眼眸之后的怒意,她明眸一转,低低叹道:“如今臣妾是全都明白了,缘何唐氏在淮安王府活活的饿死了,那唐忠还能如此效忠淮安王。舍了自己的女儿却是成全了自己的外孙,舍小取大,又有何不可呢!”
霍景嵩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手指节微微泛白,嘴角却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连道了三声的“好”。
苏絮在一旁瞧着,不觉小声出言道:“如今皇上已经晓得他唐忠为什么被淮安王笼络,倒是不妨请君入瓮。”
霍景嵩挑眉看着苏絮,细细的琢磨着她说的话,重复道:“请君入瓮?”
苏絮连连点头,她晓得在霍景嵩面前,她实在不必班门弄斧多说什么旁的话。他必定晓得如何掣肘唐忠,如何能彻彻底底的打击淮安王与姚家。
眼瞧着一切顺利,如今她便等着六皇子的满月礼,以及文妃、熹妃的册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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