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宝珍与苏絮只见过寥寥几面,天阴沉沉的,她又不敢抬头细细的去看,自然辨不清前面的锦衣女子就是姑母家的三表姐——苏絮。六宫女眷皆不能随意进出冷宫,自己现下过去,只怕又是一番是非,她这样想着,便怯怯的提灯往回走。
苏絮瞧着她的瘦弱背影,心思一转,面上含着笑意,与春如道:“让她过来。”
春如到了声“是”,快步上前拦住曲宝珍道:“三姑娘,敏昭仪请你过去说话。”
曲宝珍闻言发怔,才反应过来,那宫装女子是姑母家的庶出三姑娘。她方才还有些惊惧,如今闻听是苏絮,那犹疑便全都散了。她小步随着春如过去,怯生生的打量着苏絮,小声挥着绢子,打千请安道:“敏昭仪娘娘万福。”
苏絮瞧她虽衣衫单薄,可面色尚且红润,身子尽管瘦弱,看着倒也比从前结实。苏絮微微点头,也不多言,只道:“这里正是风口,冻得慌。咱们去永巷找一处空屋子暖暖的说会儿话。”
曲宝珍闻言,忙受宠若惊的开口道:“永巷离着远,娘娘不如去奴婢的住处。”
苏絮清淡一笑道:“你的住处没有旁人吗?”
曲宝珍明快的笑起道:“没有,二姐姐做了掌膳之后,冷宫的嬷嬷也处处照顾着奴婢。还有娘娘的接济,让二姐姐帮忙打点上下。自奴婢同屋的一个姐姐殁了后,那屋子就一直是奴婢一个人住。同院的几个姐姐当值的当值,旁的也都睡下了。”她模样乖觉,话说的极是伶俐。到与从前娇生惯养的怕人样子天差地别。
苏絮不知可否的笑起,道:“你在前面引着吧。”
曲宝珍喏喏的应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三步回头瞧苏絮一下,生怕苏絮未跟上来。不过小半刻的功夫,从冷宫一侧的宫道转过去,便是宫人歇息之处。院子里没掌灯,四下里黑漆漆的。曲宝珍忙回首低声提醒道:“娘娘仔细脚下!”
苏絮低低“唔”了一声,扶着白檀的手。两盏灯笼一前一后为她照着,曲宝珍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将苏絮迎进后,瞧了瞧身后,方迅速的掩上门。
这屋子并不大,约摸两尺见方。小半个屋子都被一铺炕占据着,从窗边绵延到另一面墙。暖炕上放着矮桌,摆着笸箩针线一类的。一面是曲宝珍的铺盖,另一面铺着她自己缝的引枕与垫子。四方桌子旁,摆着两个竹制的小小方凳。地中央的简陋炭盆,还有些暗红未燃尽的灰烬。曲宝珍怕苏絮冷,忙不迭的将炕角边的几块儿黑炭用铁钳子续到炭盆里。她从进门,到点灯、起碳这一举一动,都极为娴熟自然。苏絮不觉感叹,原来还是个世事懵懂的小姑娘。也不过两年多的功夫,便能这般整洁利落的独自生活,实在不晓得是该喜该悲。
曲宝珍忙叨了一通,才想起来请苏絮坐下。面上不觉有些讪讪的抱歉,“奴婢一味的忙叨,竟忘了请娘娘坐下。”她说着,忙将暖炕上的软垫铺好,道:“娘娘快坐。”
苏絮顺着她的手,及随意的欠身落座,“不必这样拘谨。”
曲宝珍恭顺的站在苏絮身旁,她正是十五岁,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面颊饱满,如十五的满月一般。眉目清秀,与她的嫡亲长姐曲宝瑗有几分相像。苏絮轻轻招手,道:“你也过来坐。”
曲宝珍轻轻摆首,对着苏絮恭恭敬敬的一福道:“二姐说,咱们姐妹这些时日全靠娘娘暗中打点。原本早就该去长乐宫给娘娘磕头,可是奴婢这样的宫人,连西六宫的宫门都迈不进去。”她说着,有些尴尬的垂首。眼神半是幽怨,半是无奈。
苏絮温然笑道:“你姐姐来长乐宫的时候提起过,本宫也晓得你的心意。去不去都没什么要紧的。”苏絮言罢,转眸打量着四周,缓缓道:“冷宫差事轻巧,你能得着姑姑特别的照顾,想来日子过得还算自在。”
曲宝珍垂目,抿一抿唇,神色有些犹豫迟疑,讷讷应道:“是,全仗着娘娘的庇护。”
苏絮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动声色的静静凝着她,随意道:“这样无用的客套话倒也不必多说,虽无血亲,可说到底,也算是表姊妹。本宫照应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宝珍到底是憋不住心里的话,噗通一声跪地道:“娘娘能不能救救奴婢的长姊。”
苏絮从上而下的斜睨着她,眉心隐隐一动,旋即收敛容色,云淡风轻的叹道:“到底是血亲姊妹,纵然宝怜待你再好,你也要在心里惦记着曲宝瑗!”
曲宝珍神色一僵,不住叩首道:“奴婢晓得娘娘气长姊与四表姐害的五姑娘落了水,可如今过了这么久,长姊在浣衣局也受了不少的苦楚。如此,也能让昭仪娘娘消气了吧?宝珍斗胆,求娘娘将长姊从浣衣局救出来!”
苏絮不置可否的凝着曲宝珍曼声道:“这些无关于本宫气不气你长姊,她的性子,你比本宫清楚的很。你们三个原本一同在掖庭局当差,因何宝怜去了六尚,而你长姊被送去浣衣局,想必你心中有数的很。”
曲宝珍被苏絮说的无言以对,面上悲苦,讷讷的小声道:“长姊从前的脾气是不好,可在浣衣局这么久也都磨平了。娘娘是昭仪,又掌协理六宫之权,若是想将长姊救出来,必定轻而易举!”
苏絮面上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静默开口,“要救她去哪呢?”
曲宝珍到底还是年轻,经不住事儿。闻听苏絮这样问,方才愁云惨雾的神色也散了大半,“娘娘若是不放心她,就把她打发来冷宫。奴婢必定会好好的看着她的。”
苏絮若有所思的抚掌一笑,扬眉道:“委实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本宫帮你,也要帮的值得才是!”
曲宝珍将懂未懂的凝着苏絮,低低问道:“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
苏絮双眸微抬,梨涡轻陷。抬手抚一抚护甲上刻着的精细花纹,“做你该做的事儿。”苏絮语落笑凝着她。
曲宝珍眨了眨眼睛,仍旧有些懵懂迷茫,“奴婢该做的事儿?”
苏絮盈盈笑起,“冷宫走水的那晚,你曾瞧见蒋氏偷偷摸摸的从冷宫出来。有一封血书,被她遗弃在火中,你觉着其中蹊跷,悄悄的过去看,便发现了这封血书。”苏絮说着,从袖中拿出刘氏写的血书递给她。
曲宝珍立时明白苏絮的用意,有些犹豫的去接过那血书,摊在手心里,看了半晌,面上再无血色,僵僵道:“娘娘,这……”
苏絮肃穆的盯着她,缓缓道:“你们曲家与苏家会受此无妄之灾,全是怡妃的手段。本宫给你个机会,既能救出你长姊,也能为你父兄报仇。”
曲宝珍原本清淡无邪的脸,被苏絮的这番话说的幽暗起来。她粉拳紧握,细白的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苏絮晓得自己与她说出这番话十分残忍,可如今,若让蒋氏将这血书拿出来,只怕太过刻意。唯有用曲宝珍,才能将让这件事儿显得自然。
苏絮不忍的蹙眉,起身拍了拍曲宝珍的肩膀道:“斯人已去,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着!本宫将这件事告诉给你,也是想让你别有后悔的那一日。”
曲宝珍定定握着那血书,决然道:“奴婢全凭娘娘吩咐!”
苏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不多说什么,起身将她扶起。曲宝珍强忍着眼泪,低低压着头随苏絮起身。“若有什么旁的吩咐,本宫会让春如过来知会你。旁的话,谁也不许与谁说。你长姊,便更不能告诉给她了!”曲宝珍默然点头,苏絮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出了屋门。
蒋氏与曲宝珍二人必定无虞,她悉心筹划,只预备寻着机会让叶筝向霍景嵩进言皇长子身怀祥瑞一事。却不到两日的功夫,叶筝那边竟出了差错。
这日晌午,苏絮才歇过午觉转醒,正歪在榻上用着一盏雪梨枇杷露。刚抿了一口,白檀打帘子进门道:“宣顺夫人请娘娘过去毓秀宫。”
苏絮心里一阵纳罕,蹙眉道:“可说是什么事儿了?”
白檀抿唇道:“来人说的不清不楚,奴婢听那意思,仿佛是瑾婕妤出了什么事儿……”
苏絮凝眉,长长叹了一口气,“去毓秀宫,又是瑾婕妤的事儿,必定是让咱们料中了。之前不是给送过信儿吗?怎的还没个防备?”
白檀摆首进前扶着苏絮起身道:“娘娘过去就知道了,听说宣顺夫人与靖夫人都已经过去了。”
苏絮立时趿着鞋,起身进内殿更衣,她心里不安,一壁更衣,一壁与白檀道:“让绿杨去司膳司问问曲宝怜,瞧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白檀喏喏应下,又替苏絮取了披风与手炉。一切打理妥当,才出门上了仪轿往毓秀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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