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先生尚有个小娘子在世上?”长孙姒有些惊喜,忙问道:“你可曾探听到她的下落?”
长孙瑄摇头,“不曾!我得知这个消息都是十九年了,也是那起子朝臣听说先生尚有一女在人世,寻找的动静大了被阿爷晓得,无意间提过,当时发了好大的火气,惩治了几个办事不利的朝臣,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好奇道:“那母女是什么人,曾住在何处?”
他想了想才道:“先生的那位红颜曾是名乐伎,善弹中阮,不晓得先生是在哪处遇上她,何方人士,又在哪处谋生,当时只当是一段露水姻缘谁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南郭家被斩不久,当时沿途随着先生的一位参军醉后失言,这桩事情才传出来。只说督修惠通渠时,她曾抱着个孩子到归州见过先生,二人举止亲昵,先生身边的人都甚是尊敬。”
归州自汉州往东南六七百里之地,沿着惠通渠从绛州道归州快的很;而且自汉州走得快些四五日也就到了,她正愁着离开这里往哪去,不成想南郭深当年有个侧室在归州。即便如今寻不到踪迹,问一问也总比到处乱转强些。
长孙姒看了看长孙瑄的反应,约莫没有方才那般悲切,净了面仍旧是往日温润的郎君,她仍旧放不下心来,不敢问得猛了,“那,五哥当初还知道别的传闻吗?”
她小心翼翼的神态长孙瑄看在眼里,他勉强笑了笑,“先生当年对他们母女保护的甚好,连她们落脚的去处都没什么踪迹,更没有人说的清楚她们长什么模样。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那么些人寻,孤儿寡母的很容易被找到,也不至于十五年杳无音信。”
她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如今过了这么久,若是找起人来那更是不容易了。”
“这倒不一定,”长孙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看得出你想翻案的决心很大,你很聪明,又善于琢磨人心……你先别恼,这着实是夸奖你。”
他难得放纵地笑出声来,“这么些年不见你,小脾气倒是长得快。玩闹归玩闹,我方才同你说的话要记得。南铮是敌是友,暂不清楚,你要给先生翻案,又要防着他,孤身在外难免捉襟见肘,若是实在不称心倒不如把慕璟带上。虽说,你们已经和离了,多少年的朋友之义还是在的。”
她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地问:“五哥昨日不还是说我推翻这桩案子是不孝,如今怎么又赞成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赞成你翻案,毕竟往后很多情况是无法预料的。当年的案子牵涉甚广,若真是追究,如今朝中的官员有几个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尚有致仕还乡的,以后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可是五哥,你愿意看着南郭先生永世背着这种别人强加的罪名吗?”
他摇了摇头,“当然不想,我希望他们能洗脱冤屈,身后有安身之所,阿爷当年酿成的大错会有完满的解释。可终究,也只是想想,不敢妄动!不提家室牵累,也不提世俗偏见,也不过是我贪图安逸不敢作为,怕惹祸上身罢了。这些年身上的意气早被消磨殆尽,如今待在汉州的长孙瑄早不是你昔日意气风发的五哥,所以若你觉得这件事是对的,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下脚步,也莫要放手。”
长孙姒饮茶的手顿了顿,抬眼望着他,“五哥你这么说叫我好生惶恐,总觉得你也会牵连到这件事情里来。等到翻案的那一日,好像也要把你捉到牢狱里似的。”
他笑得矜持,手指聊赖地在膝头上滑了滑又缩回了袖子里,“那你就没有这个福气了,虽然我不是个好人,但是你抓不住我。”
抓不住而不是不抓,所以这里头有什么旁的意思吗?他也牵连其中,可又为何笃定她找不到蛛丝马迹呢?她抬眼看他平和地饮茶,那茶水是新添的,入口甘美,却不是原来的味道。
两人再没有交谈的意思,相伴坐了半晌。长孙姒起身,临去前又给他的烛台换上了新蜡,他却摆手止住了,“不必要了,你自去玩吧。好好收拾行囊,莫要再同小时候似的,丢三落四。”
她的去意已经这么明显了么?手里二指粗细的蜡烛终究还是没点上,她对他福了福身,转身时却听他最后道:“今日同你说的话,好生掂量,记在心里头。我仍旧是希望你好好的,无论日后……我是你五哥,你还是总跟在我身后要抱要背的小丫头。”
她心头泛酸,忍住了泪道了一句是,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外头的天色不好,隐隐要布雨,哪里都是阴沉沉的。路边的树下挨着一个人,垂着头,手里的折扇撑开翻来覆去地看,不过几丛娇贵的牡丹,几行名句,却是看得认真。
长孙姒路过时瞄了一眼,得不着法门,却被慕璟抓了个正着,“看来你阿兄同你说的话还是记在心里了,我早就同他说了,兄妹之间大小声再正常不过,可他就是抹不开面子。你瞧,如今不是事半功倍?”
他抬眼看她,却愣住了,抬起手探过来却被她躲开,沉声道:“怎么还哭了?长孙瑄看着挺温和,说话怎么这么重啊?嘿,赶明儿才要好生同他理论!”
她终究不习惯和他亲近,避开了一步,无所谓地笑了笑,“当年你被你阿爷打得满地找牙来向我求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硬气?”
他拿扇子指了指她,“就不能对你好啊,揭人伤疤,肆意嘲笑,你看你最近都是什么德行!再说当初你救过我么,你救过么,还不是被阿爷一块揍了?”
长孙姒气不打一出来,瞪着他,“当初谁说有福同享,有难同……”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反而叫人徒生尴尬,这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了。”
慕璟却递了帕子来,有些嘲弄,“我知道,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过去的才叫旧事,过不去的那叫疼。”
她极其怪异地将他望了望,终究没有接他手里的巾子,“你今天怎么这么矫情?我明儿就走了,你还在这继续打扰他们夫妻?”
“什么叫打扰,”他收回了手,巾子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再没叫她看见,“我们多少年的兄弟情义,你一个娘子懂啥?这叫叙旧,小爷我看你最近挺伤感,明儿就随你们一道走吧!别这么感激地看着我,出了汉州地界,我回京城,你爱去哪去哪,谁也甭管谁!”
“谁稀罕!”长孙姒踢了他一脚,“慢走不送!”
他在她身后捧心哀嚎,“你有没有良心?”
回园子的时候,烟官正指使着五六个女史进进出出地整理行囊,来的时候空手而来,去的时候长孙瑄却派人给她整理了几箱吃穿用度。她垂着袖子站在廊下,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肝的白眼狼。
赵克承一脚跨进院子里来,气没喘一口就被烟官一脚踹到她跟前来。长孙姒看他狼狈的模样,笑道:“跟着南铮,需要这么束手束脚的?”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一口气卡在嗓眼,憋得脸红脖子粗,讪讪地笑了笑,“我,我如今是殿下的人,殿下的人,唯殿下的令是从!”
她嫌弃地摆了摆袖子,“什么事?”
“两件事,半好半坏!”他没那个胆子问她先听哪一个,规规矩矩地说话,“好的是,泸州府传来消息,哗变的府兵已经全被羁押起来,审问完了就全部处决。如今正在整饬泸州的风化,百姓倒是没有如何惶惶不安。只是,滕越他不知下落!”
“什么叫不知下落?”
赵克承抹了抹头上的汗,“他去同叛军首领商议大半个月不见动静,昨儿清晨忽见泸州城门大开,叛军头目被杀,叛军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被捉住的。搜完城仍旧谁也没见着人,问了同去的两个参军,他们也是许多天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审了几个叛军首领,都说他进城后被暂时扣了起来,结果第二天就没了人影。”
她垂着头捏着袖子,“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下落,估摸着你们是找不到的。”一个死而复生的佞臣之后,消失可不是比在世招摇好上许多?她接着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赵克承清了清嗓子才大着胆子道:“也不知道高罪人和徐罪人使得什么手段,圣人几番去瞧她们,还带了几封信出来,赦免之意在太傅和狄阁老面前都提起过。”
长孙姒冷笑,“圣人自幼丧母,对他们这般年岁的娘子都会无比的亲近,没人在身边约束着难免行为就没了规矩。狄如靖虽然与我不合,但是到底挂心社稷,能辨是非,朝堂上有他约束着尚可,宫里自然就不成了。你派人知会一声,给她们俩身边换上有眼力劲儿的约束,再敢张牙舞爪的寻个由头直接打杀了,叫高家和徐家来领人。”
他唬得够戗,仓皇地跑出院子办差去了。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倾盆似的往下倒,烟官坐在窗子下发愁,念叨着明日可千万得是个响晴天。伺候长孙姒躺下,熄了烛这才出门点验箱子,却被站在雨地里失魂落魄的慕璟吓了一跳!
“慕中书,您这是怎么了?”
他闻声抬起头来,话被雨声打得粉碎,“叫阿姒,汉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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