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于,这里比不了京城。”慕璟用扇子敲了敲手,神情有些玩味,“不过也有比不了的方便,比如你现在的身份是门客,解决的方式多种多样。更不用说,你眼下主要负责哄孩子玩。孩子是最容易不经心的,所以,他们想要对你不利简直易如反掌!”
长孙姒抬眼打量前头挑着灯笼的人,当着面说别人的主子居心叵测,这样真的好么?
慕璟见她目光不善,又笑道:“他们是我从绛州行宫带来的,你大可放心!”
“哦,”她点了点头,“那么,你为什么觉得他们要对我不利?”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他举扇子指她,“你想啊,才来几天,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就格外稀罕你,每日腻在身边要你和他玩,有心事还和你分享,你觉得真的常么?”
她从谏如流,“不正常!”
他拍手,“对嘛,你得多加小心,熬过这些日子,等我走时再把你们带出去,料想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眨巴了眼睛,似乎在认真琢磨他的话,半晌才问道:“想法很好,只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呢?”
“那可就多了,钱财,权势,地位……”
他比划了三根指头,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人傻了点,但是长得不错,又是监国公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听说过吧?扣了你,到时候妥协的是圣人,你自己想想吧!”
“渝王缺钱财权势和地位么?”
“谁还能嫌这些多么?”他闲散地摇着扇子,忽然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四下看了看,“我可没说是渝王,你别断章取义啊!”
长孙姒抱着肩看他惊恐地模样,笑道:“那依照你整章的意思来看,说的是谁,七夫人?”
慕璟指了指她,抱怨道:“你别算计我,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这才来提醒,枉费我一番苦心,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
她拱了拱手,笑眯眯地退让一步,“那就多谢慕中书慷慨相助,铭记肺腑,感激涕零!”
他气得疾走了两步,回身怒目而视,“你甭跟我来这套,以往劝你的话没一次听的,这次我就看着你放不放在心上!”
她思量了片刻,看着前头几乎要烧着了背影,琢磨道:“啊,这么说来,想要对我不利的人,就是南铮了?”
“没谁,谁也不是,当我没说!”
他怒意不减,越走越快,长孙姒对着夜空无声地笑了笑。一下午南铮一直不远不近地随着,方才偶尔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听没听到这番话!
回到别院路过南铮屋前,慕璟还特意看了一眼,好奇道:“这厮不会半日都缩在屋子里看书吧?看的什么,还是那本什么水法,别真是要和渝王殿下一样修仙得道吧?”他转过身语重心长地道:“阿姒啊,遇上这样的人,你还是早作决断为好!”
她撇嘴,南铮这样的人,面无表情往风口一站就是仙气缭绕,修什么道,何况尘缘未了,于是煞有介事地摇头。
慕璟抱着肩琢磨,“也对,手里握着禁军,圣人面前能扬威,若是我也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呐!”
果真是没有半句好话,长孙姒锁死了房门坐在铜镜前,瞟一眼窗台上衣衫翻飞的人,“慕中书,三更半夜还是请回吧!”转回目光时,却看见铜镜上有一行用胭脂写的小字,气势洒落。
她垂着眼睛一边拆发髻,一边听窗台上的人絮叨,“不成啊,越是更深露重,我越得看牢了你。免得你一个没忍住出了门让苍头们给逮了,到时候我怎么救你?”
她笑眯眯地道:“放心,我不出门,明儿还得央你带我去看苏恩盛呢!”
“免了,我这就走!”慕璟险些从窗台上滚下去,张皇失措地冲她摇了摇手,霎时没了人影。她起身关窗,顺手用巾子抹去了那行字。
慕璟以为长孙姒不过是吓唬他,转过天来,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吓的脸都白了,连连推辞,“哎哟,祖宗,一个死了俩月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前儿晚上你不是刚看过么,又想什么呢?”
她低着头对手指,一板一眼跟他解释,“上回咱们去的时候是晚上,有些看不分明的细处白日里显而易见,万一上回有疏漏呢!”
“不去!”
长孙姒啊了一声,安抚道:“你别怕,实在不成叫上南铮,三个人一起你总安心了吧?”
他被激得气血翻涌,一抖扇子,“哪个怕了,跟爷走着!”
出门的时候三匹马一字排开,慕璟十分不满意地挑衅:“南统领怎么有闲情雅致一道,不是琢磨炼丹么?”
南铮云淡风轻地道,“听说有人怕尸体,这比看书热闹!”
慕璟:“……”
到了义庄前,他更加绝望了,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被前头两个人甩下老远。长孙姒回头张望,低声对南铮道:“滕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昨天傍晚,苏恩盛的一位朋友听闻了这件事,特意从当州赶来。”
她不解,又问:“当州,离这儿好几百里,再说苏恩盛不是京兆人氏么?”
南铮点头,“他的这位朋友和他是同科的进士,自打三十年前初任京县主簿开始,二人便是挚友,分开后也有书信往来。去年,此人辞官回了当州,前些日才得着消息!”
她把这段话在脑子里饶了绕,捉摸了半晌才试探道:“这俩人……断袖之情,分桃之意?”
南铮沉着脸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不过是挚友。”
她揉着脑袋做鬼脸,“你又没见过他们,怎么知道是与不是?以前只听说,这回终于见到活的了,啊,心情真好!”
他挑眉看她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门还没进,就听见有人凄怆捶胸,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跪在棺材前,戴着苍灰软脚幞头,同色的衣袍,一边攥着念珠,一边抹泪。
慕璟大着胆子探了脑袋出来看,好奇道:“这谁啊,苏恩盛的家仆,朋友?哭得这么伤心,别和苏恩盛是,那什么关系吧?”
南铮无视他诡异的面目,和蹲在墙角切姜片的年轻郎君招呼了一声,问这老者是谁。
那郎君头也没抬,冷声道:“苏通议的朋友,当州的赵烨赵公,今天来替苏通议移棺。”语气里说不出的轻松,似乎抛开了沉重的包袱。
慕璟好奇道:“不是说没人管他么,还真有人来啊!”
那郎君冷笑一声,也没再接话。过了小半个时辰,赵烨才从地上颤巍巍地起身,指使身边的家仆把棺材抬到外头停放的牛车上。
一老一少颤巍巍地不堪重负,慕璟扯了南铮去帮忙,赶着吱呀呀的牛车出了义庄。闷了半晌赵烨才缓了脸色千恩万谢,“方才某因着故友病逝失态,三位见谅。”
慕璟摆了摆手,“人之常情,赵先生不必如此!”
赵烨愣了半晌,看着慕璟,“这位郎君认得某?”
他连忙说不是,“方才问了义庄的人,才晓得先生是苏通议的旧友。是这样,我们都是渝王府的人,苏通议病故后我们把他送来,差不多两个月了。今天来看看,若是不成便要请他入土为安了!”
赵烨神情有些恍惚,望着棺材,也不顾气味难闻抬手抚了抚,“哦,有劳各位了。某与他多日不见,却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来得晚了。”
慕璟安抚他,“苏通议不当心,识人不清,我们也觉得颇为遗憾。”
“他怎么就去了乐营,招惹了那样的妇人,他以前……”赵烨突然说不下去,抹了抹泪扭过脸去。
长孙姒默不作声看了他许久,待他冷静下来才试探道:“听闻苏通议以往清名在外,怕是这回着了小人的道。”
“谁说不是呢,以前他不是这般,这般荒唐。”他的手在棺材上拍的闷声作响,“谈不上什么清名,只是他洁身自好,哪里会去那样的地方,老了老了还把命搭上了,何苦!”
搁在棺材上的念珠一个个从掌间挪过,长孙姒移开视线接着道:“苏通议身在渝州两月,没等到家人等到挚友,未必不是一种安慰!”
“他没有家人,”赵烨转过头,“他孤身一人,在渝王府时,小郎君没有他听说起过么?”
“听说过,”她点头,“也听苏通议说过,先生至今仍孤身一人!”
“你……”
意料之中的恼怒,却以长长的一声叹息结束,就听赵烨接着道:“都是年少轻狂,一时新鲜没了神智而已,后来渐渐明白了,便没有那些想头。谁知道他竟然……这事却半点没有在信中提及!”
她随口:“苏通议约莫是怕赵先生着恼!”
赵烨苦笑:“我们后来先后信了佛,三十来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种事情,旧友之间即便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找了某,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苏通议怕是给先生寻祸事吧!”
“祸事?”赵烨摇了摇头,“年前最后一封信还说,年后若是得空便来当州,一眨眼就怕惹祸了?年岁大了,难免想岔了,我们这一辈子啊总在犯糊涂!”
牛车咯吱吱的响,转过林子上了官道,赵烨回过身来辞别三人悠悠去了。慕璟等人走远了,露出诡异的表情,“我说什么来着?”
长孙姒觑他一眼,“说什么也不了了之了,两个一把年岁的人,你还敢嚼舌头!”
他约莫是想到棺材里的人躺着的模样,抖了抖,不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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