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在同我讲话吗?”楚云笙摇了摇阿呆的手臂,继续呶呶不休道:“刚刚是说话了对吗?阿呆你是会说话的呀?你是真的会说话的?不是我听错了?你再说一遍我听听?一个字也好,再说一遍嘛!”
然而,阿呆只是扶着她,低头继续淡定的往院子里的石桌子走去,对于她这有点控制不住的兴奋劲儿完全不上心。
楚云笙却是淡定不下来了。
阿呆是会说话的!
而且还会同她说话,跟她交流了!虽然只是两个字,虽然她最初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待她冷静,确定那不是她的幻觉幻听,是阿呆对她讲的。
要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阿呆说话,即使是在山谷里,面对元辰师傅的时候,阿呆也从未开口说过半个字,她曾经还好奇的问过师傅,阿呆是不是不仅仅心智单纯脑子不好使,也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元辰师傅只是说他年少时的经历或许给他的脑子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导致本来就性子自闭的他,更不愿意开口,更不愿意与人交流,他应是会说话能说话的,只是当时她还不相信,后来再追问元辰师傅阿呆小时候都经历了哪些,他却对此闭口不言。
想到此,楚云笙突然想起来,之前听到的,元辰师傅十多年前同辽国王族的那个约定,要帮他们救活阿呆,那么,是不是面前这个自闭的少年的身世跟那个国度有关?
而他小时候又是经历了哪些,才最终导致了成了现在这般自闭的性子?
心里忍不住叹息,楚云笙在阿呆的搀扶下坐了下来,见他就要转身掠回房顶,她眼疾手快的趁着他抽回手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肌肤如细瓷,如凝脂,抓在楚云笙的掌心,只感觉到似是抓到了一把带着温热的绸缎,触感极好。
才转过身来的阿呆冷不丁的被楚云笙抓住了手腕,有些不解,转过头来,目光澄澈的望着她。
楚云笙拽着他的手腕,拉他坐下,认真道:“刚刚的话题我们还没有说完,明天你得留在这里,不能跟我走。”
阿呆的手腕动了动,微微一用力,就挣脱开了楚云笙的掌心,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立即飞身掠走,而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楚云笙的示意,在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听到楚云笙这句话,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被楚云笙刚刚一把抓住的手腕,垂下眼帘看向空空如也的石桌子,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正巧遮住了此时他眼底里翻涌的情绪。
然而,楚云笙却看不明白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但见他用另一只手努力的、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刚刚握着的手腕擦了个遍,她不禁想……他这是在嫌弃自己?
是了,她都差点忘了,阿呆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更不喜欢别人碰他。
而且被他嫌弃也很正常,从山谷到现在,自己被他嫌弃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她用过的东西,如果交到他手上,他都会重新洗一遍甚至扔掉,她睡过的他的房间,每天都会被他打扫一遍又一遍,甚至连她每次给他的桂花糖,他都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用两个指尖掂去外面的油纸包……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即使是在现在重逢,见到她腿脚不便,这孩子分明是想帮助自己,然而选择的方式,却是用两个指头勾着她的衣领,拎小鸡似得将她拎起来……
唯恐跟她有任何接触。
所以,刚刚他破天荒的答应扶着自己过去走走,就已经让她恨惊讶了,尤其是在她下意识的搭上了他的小臂之后,居然没有被他甩开!
本来还想感慨一下,这孩子终于肯接纳她了,却没曾想到,他对于自己触碰过的手腕居然还是那么排斥……想到此,楚云笙偏过头来,将脑袋凑到阿呆面前,迫使阿呆看着她,看着他面上带着的青铜面具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楚云笙不由得好奇,这面具下的一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元辰师傅没有说过,而她从认识阿呆就一直见他带着这面具,几乎从来都不会取下来,吃饭睡觉都是戴着的。
但见着一双眼睛如绝世明珠一般,熠熠生辉,有这这样眸子的面容,又岂会是一般绝色?
想到此,楚云笙不由得起了玩心,抬手就覆上了阿呆的面具。
阿呆本来还有几分失神,却不料楚云笙的脸突然凑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呆滞,混沌的脑子一片轰鸣,然而,却发现下一瞬,楚云笙的手居然攀上了他的面具!
轰!
脑子里犹如被的人放了一记巨石,惊起了滔天巨浪,在楚云笙还没有有所动作之前,阿呆已经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蹭的一下用他所能施展的最快的轻功消失在了院子里。
剩下楚云笙一脸无措。
她其实没有想过真要自己动手摘了阿呆的面具的,只是心想着,既然这孩子有洁癖,那么对于她用手摸过的面具定然十分嫌弃,说不定当时就恼羞成怒抬手扔掉了,说不定她就能见到他的庐山真容了……她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而已,却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看来,这孩子的自闭和自我保护意识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在心里想着自己这样做对阿呆来说是不是过分了点,会不会伤害到好不容易对人放松了戒备、愿意一点一点的接纳别人的他,楚云笙心底起了自责,暗自道,以后都不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了,然而另一方面却想着,这样也好,他生气了,这样明日她们出发,他定然就不会再跟着了。
然而,楚云笙的想象是美好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
因为,就在第二天一早,她同苏景铄吃过早饭,又听他絮絮叨叨的告了别,她带着春晓才走出县城府的时候,就见到已经准备的回卫的马车顶上,已经又坐了一尊岿然不动的木雕。
楚云笙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
转头见苏景铄,却似是对此并不意外,她好奇道:“你好像早就料到他是如论如何也要跟我走的?”
苏景铄笑道:“不然,我让他们带他来做什么呢?”
“可是……此行太过危险,我担心他……而且,你同元辰师傅的约定不是保护他的安全吗?”
闻言,苏景铄柔声道:“其实说起自保,他完全没有问题,让人担心的只是他性子单纯害怕会被人利用欺骗,这也是元辰先生当时找到我,将他的安危托付给我的原因,现在遵从他自己的意愿,让他跟在你身边,元辰师傅放心,我放心,他自己也是安心的,这又有什么不妥呢?更何况,有了他在你身边,我也才能多几分安心。”
楚云笙叹了一口气,看着苏景铄的眸子,也知道,对于他这个决定,自己也是改变不了的,只得转过头去看向那木雕,打算从他那里下手。
然而,等到她扶着马车都绕了三圈了,马车顶上的那尊木雕依然八风不动,甚至连个眼风都不愿意给予……楚云笙只得在心底里哀叹一声,就此放弃。
苏景铄笑着看她忙活了这半天,最后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颈窝,声音缱绻温柔道:“阿笙,我走了。”
突然被一袭幽冷的梅香包裹,那般熟悉的味道莫名的让楚云笙心安,她将脸深深埋在苏景铄的怀里,点了点头。
“遇事切记不可逞强,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如果事态的发展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的话,千万别逞强,等我,我们一起徐徐而图之。”
……
又是一阵千叮咛万嘱咐,这时候,楚云笙感觉自己在苏景铄面前,就是一个即将离家远行的孩子……而他……像个老妈子。
然而,这话却是不能对苏景铄说的,虽然心底里想笑他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但她心里却是明白,这每一句都是他对她的放心不下。
每一句,都是关切和不舍。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将他的絮叨都一一应下,这才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认真道:“别担心我,我有分寸,会没事的,倒是你,此去危险重重,一定要小心。”
那边苏景铄喉头一动正要说什么,却见他身后掠过来一摸天蓝色身影,对着楚云笙远远做了一个鬼脸,笑道;“主子你和姑娘再这么告别下去,天都黑了,咱今天都不用赶路了。”
话音才落,不等苏景铄回眸一个眼风杀过去,二元已经闪身上马,策马扬鞭,在苏景铄开口之前闪了人。
楚云笙笑着将苏景铄一推,“去吧去吧。”
这一次,苏景铄再没有多言,翻身上马,深深的看了楚云笙一眼,就转身扬鞭,绝尘而去。
一早就等在门口的林锐和沈英奇以及一众护卫见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也都上马,追随苏景铄而去。
楚云笙倚靠在马车边上,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直到转出了街角再也不见,才终于怅然若失的收回了目光。
阿铄,你一定要平安。
这句话藏在心底,几次想要说出来,最后却还没有来得及说,不止是苏景铄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自己又何尝不是?
就在楚云笙叹息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才转过身子的时候,一道娇俏的身影蓦地映入眼帘。
一袭浅绿色广袖长裙外衬一件鹅绒毛领夹袄,不知道是不是楚云笙的错觉,梁江沅的身姿比起昨日,似是消瘦了几分。
她站在县城府的大门口,倚靠在门边,完全没有了大家小姐的端庄样子,此时目光空洞的看向远处,苏景铄离去的方向,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有些心酸。
是个痴情的姑娘。
楚云笙在心底里默念,便不再看她,而是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吱吱呀呀一路前行,渐渐的将县城府,将临阳城的街道都抛到了后面,出了临阳城城门,楚云笙掀开帘子,看向那高达的城门,看到这些景物一一退去,她也将这几日来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渐渐的抛到脑后。
对面的路上犹有快马扬鞭而去留下的尘土,她望着那条路,脑子里渐渐勾勒出苏景铄刚刚策马走过的身影。
他向北,她向南。
两人就此分道,渐行渐远。再见面,也不知道又要相隔多久,想到此楚云笙抬手放下了车帘子,不愿意再深究。
她有些乏了,昨夜想的太多,久久不能入睡,现在倒犯起困来,她见春晓也已经有些疲倦的在打盹儿,自己也就在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倒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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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江沅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着所有人都离开,身子却依然丝毫未动。
最后,梁县令心疼女儿,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近前,劝道:“丫头,外面风大,咱回府吧。”
一连唤了几声,才终于把梁江沅的心神拉了回来,她回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比哭都难堪的笑容道:“父亲,我舍不得。”
“哎!”
自己女儿的心思,梁县令岂会不明白,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了,只是……那人身份尊贵,高在云端,又岂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妄想的。
她的这一番心思,只能化作一江春水,东流不复回。
“丫头啊,你自由比谁都玲珑剔透,看的见甚至连父亲都看不懂的利弊,这样的人,又岂是我们可以妄想的,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回去吧。”
“可是父亲,我的心已经回不去了。”
梁江沅突然蹲下身子来,全然已经忘了所有的礼仪风度,只顾抱着头,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上,哭的像个孩子。
风冷,雪冷,曾经被他无情拒绝的心更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江沅才停止了哭泣,身边的梁县令早已经看不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身离去,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坐在县城府衙的大门口,良久,她从膝盖上抬起脸来。
用她那双哭肿的眼睛望向前方,那个男子离去的方向。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底里没有悲戚,没有不舍,但却多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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