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看到下面跪着的人,只听到那声音,何容的眉头就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他再抬眸看向下面的唐雪薫的时候,眉眼里已经带上了一抹柔情,并笑道:“皇后娘娘倒是好兴致,竟然连一点消息都不曾透露给孤。”
本来是带着几分责备的话,然而听在唐雪薫的耳里,却像是嗔怪和心疼,她的眉梢里带着的欣喜也多了几分,然后自顾的站起身来,看向何容并道:“臣妾也是因为太过思念陛下,这才忍不住想要来看看陛下,又想着要给陛下一个惊喜,所以这才让下面的人替臣妾瞒着,不知道陛下看到臣妾欢喜不欢喜?”
闻言,何容站起了身来,迎了一下唐雪薫,并顺势揽着了她的肩膀,然后叹息道:“你啊,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任性了,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现在是六宫之首,要给天下的子民做出表率。”
何容的话才落,却听见唐雪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转过身子,一下子扑到何容的怀里,嗅着何容身上那特有的幽香,并仔细辨别了一番,确定他身上并没有其他女人的胭脂味,她眼底里的笑意更甚,然后吃吃道:“臣妾知道了,这一次还请陛下恕罪,臣妾以后保证好好的不会让陛下为难,不过这一次,臣妾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给三郎,所以……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跑了来,目的就是想要亲口告诉你……”
她依偎在何容的怀里,做小女儿状,嘴里喊着的也是他们情浓时候的爱称——三郎,再不是平素那个冷冰冰的陛下。
听到这个词语,何容的眼底里翻涌起来的厌恶之情更甚,不过这时候唐雪薫正靠在他的怀里,她的眸子只看着何容的衣领,所以从她的角度看,自然是看不到何容的眸色里的冰冷。
“三郎,你猜猜看,我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
闻言,何容抬手搀扶着唐雪薫在一旁坐下,然后挑眉道:“哦,还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莫非燕国有消息传来?”
听到何容一开口就提到的是燕国,是跟朝政有关的事情,唐雪薫眉头一皱,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她抬手捶了捶何容的胸口,不满道:“你就知道你的朝政,咱们之间什么时候除了朝政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没有想到唐雪薫会提到这个问题,而何容倒也没想过这,此时被唐雪薫这么一说,何容也才意识到,他跟唐雪薫之间除了利用之外,确实已经再没有别的了。
或许,一开始就不曾有过什么情愫,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从一开始就精心安排的利用。
想到这里,何容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苦笑,而此时纵然是他手中揽着的是唐雪薫的身子,脑子里也不由得浮现出当初那个被自己带着走出锁妖塔的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的女子。
他想到当时她的无助和对这个世界的惶恐,他想到她当时将他当做了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依靠,他想到了每一次她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然而,脑子里的画面一转,那些影像却蓦地一变,成了另外一道倩影,虽然不同的身子,不同样貌,然而还是在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她的特别,她的似曾相识……
但是,这一次的她,虽然依然有这同样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眸子,虽然那双眸子里依然带着常人难及的逼人的灵气和清澈,然而,在看向他的时候,却再不会那般温暖和依赖,甚至,那双眸子里还带着对他无穷无尽的恨意……恨不得亲手要了他的命,喝了他的血……
因为他当初的选择,如今的她和他已经站成了两个对立世界的人,生死仇敌,不可能化解,但偏偏他却发现自己越发将她放不下。
难道是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所以自己才会越想得到?
想到此,何容嘴角的冷意和孤寂更甚,他曾经渴望着权势,渴望登上那至高点,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在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权谋和权势,而如今,所有能得到的东西他都一一得到了,甚至这天下,只要他想要,也是早晚的事情,然而他却觉得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开心,相反,人也越发的怀念当初的日子。
怀念那一日,阳光明媚,在那阴冷无比的锁妖塔下,他站在门口垂眸看向她,那时候她的眸子里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让他现在都记忆犹新,曾经,他就是她的全部依仗,她的全部信赖,她的全世界……
而这一切,都被他自己亲手毁掉了。
会后悔吗?
最近这些日子,这句话时常的在自己的脑子里浮现,而每一次浮现,何容的心情也就越发烦躁几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许是见到何容有些走神,唐雪薫的眼底里划过明显的不悦,她蓦地一推何容,然后气恼的坐在一旁,将脑袋也扭到一边去,并气呼呼道:“在这种时候,你都有心思想些其他的,果然现在都没有任何心思在臣妾身上了,你现在果然是厌恶臣妾了是吗?”
闻言,何容立即收回了心神,他连忙抬手揽住了唐雪薫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谁还敢在你面前动其他的心思啊,你刚刚不是说要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我吗?所以,我自然是在想最近我那么忙,到底有哪里遗漏了,免得你又生气。”
听到何容这般低软温柔的语气,唐雪薫也就真的没有多想,她刚刚还皱在一起的眉头此时一下子就舒展开来,心情也瞬间由阴转晴,一瞬间就眉开眼笑起来,尤其是在听到何容将话题又提到了那个天大的好消息的时候,她的眉眼里已经是再也隐藏不住的笑意了。
看到何容好奇的眸子,唐雪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抬手牵过何容的手,然后一路引着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腹部,然后再抬眸看向何容道:“三郎,你知道吗,这里已经有了我们两个的孩子了。”
唐雪薫的话音才落,何容的身子一怔,这一刻,他只觉得摸着唐雪薫腹部的手犹如被人瞬间冰封住了一般。
看到一贯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何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的神情,唐雪薫很是受用,她只当时何容因为喜悦而忘记了反应,或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会出现这种如遭雷击的表情,而这也正是她此次不惜千里奔波,也要亲口告诉他的原因,她只是想要单纯的亲眼看到他听到她说出这一个消息之后的反应。
而这反应也确实让她很受用。
“怎么样?三郎,惊喜不惊喜?我知道你跟我一应听到这消息一定也是被吓坏了,然后才来得及高兴,怎么就有了宝宝呢,但是这是真的,你这次出征前脚走,御医就已经诊断出来我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不过因为上一次琳琅山的重伤,所以御医说孩子有可能保不住,我怕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前,你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会是既悲又喜,所以我便想着先养一段时间,等到御医说稳定了,已经保好了胎,再来亲自告诉你,所以……一得到御医的首肯,我就迫不及待的来见你了,三郎,三郎?”
唐雪薫已经压抑了很久的话此时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而等她说完,才发现何容的眸子里依然带着诧异,他的身子也还愣在原地,似是没有从刚刚她带来的这个消息中缓和过神来。
“三郎?”
难道……他不高兴吗?
在这一瞬间,唐雪薫的脑子里蓦地划过这样一个念头,然而,在眨眼间就看到何容眸子里溢出的欣喜的时候,唐雪薫哑然失笑,忍不住责备自己果然是怀孕了所以心思也越发敏感多疑了,她的三郎在得知了她有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欣喜。
而正当唐雪薫到的心情因为何容大起大落的这会儿,何容也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眼底里带着笑意,嘴角也噙着笑意,只是那眼底里的笑意带着几分凌然,他抬手亲昵的揽着唐雪薫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有些不自然的放在了唐雪薫的腹部,然后温柔道:“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我只是……一时之间还来不及反应,我们……怎么就有了小孩子呢……”
闻言,唐雪薫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道:“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啊,三郎,你高兴吗?”
听到这句话,何容连忙点头道:“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既然有了身孕,又这般不远万里的奔波,都不怕累着自己,也累着咱们的孩子,我现在就找军中随行的御医来给你瞧瞧,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去洗漱一番,等下御医来了,让他给你好好把把脉。”
这也正是唐雪薫心中所想的,她这一路过来确实很辛苦,然而这些辛苦和疲惫比起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何容来说都不算的上是什么,此时心愿已了,她的精神头也就渐渐下去了,现在一身的疲乏,也确实应该洗洗了。
所以,她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好,我先去梳洗一番,等下御医来看过了,咱们今晚要促膝长谈,我还等着三郎给孩子取名字呢!”
闻言,何容的神色一僵,然后,他点了点头,才起身搀扶起了唐雪薫,并吩咐了外面伺候的宫女带着唐雪薫下去梳洗。
等到唐雪薫走远了,何容面上的表情才一瞬间就垮了下来。
之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一瞬间被寒冰冻住,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刚刚还抚过了唐雪薫腹部的手,那里似是还残留着她腹部的温度……那里正在孕育着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才自何容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只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就有些方寸大乱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唐雪薫腹中的孩子,更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应对唐雪薫。
而他这些年来对唐雪薫的一步一步的纵容,也不过是因为她牵扯到了燕国,燕国是南方的势力,有着丰厚的国力财力,他通过唐雪薫将手伸向了燕国,再利用燕王除去了玉沉渊,这一步一步走来,都少不了唐雪薫,所以,即便是自己对她已经有些厌恶,却还是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然而,却没有想到,在这一场权势争夺之争尚未落下帷幕和最后定论的时候,却横空生出这样的枝节。
该怎么办?
一时间,何容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的心情也越发的烦躁,对于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夺的事情,他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再做决定,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目光划过地上之前被他扫到地上的奏折,在摊开在最上面的一本上,写着秦家军内部最近的蠢蠢欲动。
看到这里,何容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越发冰冷,他站起身来,对外面等候的曹将军道:“刚刚他们说今天又抓了一个秦家军旧部的可疑叛贼?”
闻言,曹将军立即从外面步出,对着何容跪下并答道:“回禀陛下,虽然暂时没有确定证据,但是昨夜此人确实不见所踪,嫌疑很大,所以他们才将他带去了审讯室严加拷问,他是昔日跟随在陈国秦将军身边的一个参将,名曰周拓。”
听到曹将军的介绍,何容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道:“走罢,摆驾审讯室。”
闻言,曹将军一怔,一时间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或者听错了何容的话,他怔在原地,并没有起身,而是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何容,见他确实是准备提起步子往外走,曹将军不由得劝道:“陛下的万金之躯,怎能踏入那等污秽肮脏之地,让属下将那人带到陛下面前问话也是一样的。”
然而上面的何容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已经提起步子直接朝外走了,意思显然是不会为了旁人的劝说而动摇。
实际上,曹将军不知道的是何容此时并不是非要前往那审讯室,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借口,先逃离这里,出去透透气,以免紧接着要面对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唐雪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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