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金菊已谢、红梅未开,雪后的花园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盛景。但谢青瑶本不是为赏景而来,一路左顾右盼,倒颇有些怡然自乐。
不知是因为谢青瑶的装扮太不起眼,还是因为“夫人”这个身份根本不值一提,一路之上虽遇见了不少丫鬟小厮,却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向这位新封的“夫人”行礼问安。
朱嬷嬷渐渐有些不平之色,谢青瑶自不忍告诉她,这样的处境,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眼看一个园子已经逛了大半,谢青瑶却依旧若无其事地乱跑乱跳。朱嬷嬷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止不住地叫嚷:“夫人,歇一会儿吧,这园子……这园子它天天在这儿,又不会长脚跑掉,您何必非要今天逛完?”
谢青瑶听出她中气不足,有些抱歉地停了下来,靠在假山石上等着她。
朱嬷嬷扶着老腰抱怨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您这一封了夫人呐,平日走不动的路也走动了,平日不爱看的枯枝大树烂石头也爱看了!”
谢青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性情与青媚相差太远,忙作势在自己的背上敲打了几下,叹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些累了。”
朱嬷嬷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
累了?面不改色气不粗喘,说话的工夫已经往石头上跳了十来下,哪里有点“累了”的样子?
谢青瑶学着青媚的姿态,用帕子掩口轻咳几声,就势钻进假山下面的一个小洞里席地坐下,笑道:“这地方真好,居然还挺暖和呢!”
山洞太小,容下一个人已经很勉强,朱嬷嬷自然是挤不进来的。没有谢青瑶的吩咐,她也不敢乱走,只得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着,没过多久便冻得瑟瑟发抖起来。
谢青瑶在山洞里面玩得自得其乐,直到听见朱嬷嬷牙齿打颤的声音,她才笑嘻嘻地探出头去吩咐道:“嬷嬷若是觉得冷,就自己先回去吧,我记得回去的路!”
朱嬷嬷大概是实在冻得惨了,连客套话也没说一句,袖子一甩便径自走掉了。
谢青瑶从洞里探出颗脑袋,目送着朱嬷嬷走远,立刻鬼头鬼脑地从洞里钻了出来。
天知道她在洞里呆着有多无聊,如果朱嬷嬷宁可冻僵也不肯走,她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半个上午的时间,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却并没有听到有人说起府里抓到刺客的事,想必莫浅哥已经安全脱身了。
谢青瑶放下了心事,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却远远听见两个小丫鬟一边走一边说什么“病美人”之类的话,又说是沈侧妃的吩咐,她便暗暗留上了心。
因为不知道朱嬷嬷是哪一边的人,谢青瑶只好用计把她赶走,自己顺着先前那两个丫鬟留下的脚印追了上去。
追了一阵子之后,谢青瑶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雪地上有脚印是不假,但是这半个上午的时间里,从园子里抄近路走过的人已经有不少,快到园子门口的时候,脚印已经杂乱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是谁的了。
难道就这样跟丢了?再耽搁一阵子,那两个丫头只怕连事情都要办完了!
虽然不知道这府里的“病美人”是不是只有从前的青媚一个,但只要是沈侧妃吩咐的,准没好事!万一那个一刻也不肯消停的女人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她这次跟丢了人,保不定便错失了一次逃离阴谋的机会!
可是这王府这么大,她连路径都搞不清楚,到哪里找人去?
出师不利,谢青瑶心中烦乱,随手折下一根光秃秃的花枝,一点一点折成小段,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
“真想不到,三弟这样清雅的一个人,身边竟有如此焚琴煮鹤的女子!”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谢青瑶慌忙转头,看见一个披着锦袍的青年男子含笑向她走了过来。
那人的笑容很好看。不同于莫浅哥的明朗,也不似君御涵的温雅,他的笑容温和却又难掩贵气,一看便知绝不是寻常的贵家子弟。
这世上有谁是比睿王爷更高贵的?答案不问可知。
谢青瑶就地跪下,将头埋的很低:“贱妾无状,圣上恕罪。”
君御淇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俯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是皇帝?”
谢青瑶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只得敷衍道:“真龙降处祥云缭绕,一望可知。”
“哈哈,有趣,有趣!你起来吧!”君御淇笑了两声,俯身虚扶。
谢青瑶不着痕迹地膝行后退半步,谢过恩站了起来。
看得出皇帝心情不错,谢青瑶有些得意。
她就知道,皇帝身边拍马屁的人虽然不少,但人人都只会说些“天恩浩荡”之类的陈词滥调,能把马屁拍得像她一样清新脱俗的,应该还不会很多。
谢青瑶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让君御淇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兴趣。本来要走的他,忽然又转了回来,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这个家伙还不肯痛痛快快地走,谢青瑶的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恼意,垂首硬邦邦地道:“睿王府侍妾谢氏,贱名只恐有辱圣上清听。”
“侍妾?”君御淇微微皱起了眉头。
谢青瑶只得低声应“是”。
君御淇看着谢青瑶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了起来:“朕就说看你有几分眼熟,你从前是在宫中教坊学戏的吧?数月未见,你的性情倒是变了不少。”
谢青瑶微微一惊,心中大叫“糟糕”。
这个皇帝,他居然认识青媚?
可是一个学戏的女孩子如何能让皇帝记住?该不会是那个丫头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毕竟有在君御涵面前一言获罪的前科,谢青瑶对那个性情古怪的妹妹实在有些不放心!
谢青瑶惊惶的神情让君御淇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了一些。他伸出手将谢青瑶不知什么时候跑乱了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微笑道:“比起从前那种假装出来的温婉可人,倒是现在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可爱得多。只不知道三弟会不会原谅你,毕竟你折了他最爱的绿梅,把他称为‘瑶台仙品’的心头珍丢在地上踩着玩。”
谢青瑶的大脑当机了一段时间。
他并没有留意到君御淇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里只轰响着一个雷鸣般的声音:
他竟然捋她的头发!他竟然捋她的头发!
说话就说话,谁许他动手动脚的?当皇帝的人都这么随便吗?
等君御淇的话音落下,谢青瑶才猛然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园墙才停了下来。
“你很怕朕?为什么?上次中秋宴上,你的胆子明明还是挺大的嘛!”君御淇丝毫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笑吟吟地看着谢青瑶,追根究底。
上次?什么上次?中秋宴上发生了什么?青媚这个蠢丫头,到底还惹出了多少事!
谢青瑶忍不住在心里把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傻妹妹骂了两百遍。
但是皇帝问话,她是不能不答的。谢青瑶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贱妾不知道什么绿梅,只是折了一根小秃枝而已,王爷想必不会为了一根小秃枝而责怪我的……吧?”
君御淇知道她在回避话题,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三弟性情温和,便是心里生气,也不会认真责怪你。只是你进这府里数月之久,至今仍是个侍妾,未必不是拜你这冒冒失失的性情所赐,你知道么?”
“贱妾姿质鄙陋,伺候不好王爷,是贱妾之误,有负圣上所托。”谢青瑶低眉顺眼作乖巧状。
君御淇摇头笑道:“若说你姿质鄙陋,这天下还有几人能称得上佳人?终归是你自己不肯上心罢了。”
谢青瑶搞不明白皇帝花花肠子里在想些什么,只得深深地埋下头,假装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君御淇探究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笑道:“你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小的侍妾吗?”
“贱妾出身民间,能在王府中做一个侍妾,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谢青瑶忍着一肚子闷气,低眉顺眼地道。
君御淇向她逼近了一步,冷笑道:“口不应心。中秋宴上,你敢在百官面前站出来抢风头,难道仅仅是为了在王府中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妾?你的野心,朕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你又何必遮掩!”
谢青瑶在心里暗骂这皇帝眼神不好,口中却只得胡乱说道:“贱妾不敢。”
君御淇越发走近,将谢青瑶逼到了墙角,微笑道:“你不必不敢,人人都可以心比天高,尤其是你这样冰肌玉骨的二八佳人。错过了这样最好的年华,你便是再有野心,也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支撑你的野心了。”
这番话的意味似乎很复杂,谢青瑶越听越觉得不妙,慌乱地道:“天色不早,贱妾该回去了。”
她正在心里掂量着从君御淇的眼前溜走的可能性,后者却已经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朕给你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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