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时,只见梁紫行跪着一步一步爬上宫阶,已然行了四分之一,本虚弱的脸更是苍白,豆大汗珠渗在额头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李信硬着头皮笑道,“皇上说,七殿下该是忘不了德妃娘娘之死与凤和公主之间脱不了干系,故而该高兴才是。”
梁紫行爬梯的动作一怔,曜石黑眸染了怒意,“父皇此意便是早已动了要致凤和于死地之意?”
李信点点头,意识到不对劲,又慌乱摇摇头,无措地解释道,“七殿下,皇上真没这个意思。”
黑眸眯了眯,蓦地起身,哪料跪得太久,脚步踉跄在地上,墨发散在宫阶上分外狼狈,李信刚想搀扶,哪料被猛地推了一把,撞了个头冒金星。
李信反应过来时,梁紫行早就爬起来往宫殿门里冲,哪还管什么别的。
殿内,瞻齐皇好笑地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梁紫行,剑眉挺了挺,“找朕为了梁凤和,值吗?”
梁紫行不言,大掌靠在红栏柱之上,微微行礼,“父皇,此事必然有所缘由,儿臣怀疑勾结南蛮之人另有其人,还望…”
瞻齐皇微眯危险眸子,笑了笑,“将案子交由你去查办,然后证明梁凤和是冤枉的?”
梁紫行低下头,坚定应道,“是。”
瞻齐皇轻笑道,“不可能。”
梁紫行身形蓦地一怔,仿若雷击般怵在原地,黑眸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伟岸的男人,口中所说的虽简短,但要多无情便有多无情。
瞻齐皇虽在笑,但一双黑眸里意味明显,赤裸裸的便是拒绝的意思,他轻轻放下折子,开口道,“不知不觉,行儿也大了,该成家了。”
梁紫行低下头,不卑不亢,“父皇,儿臣年纪尚小,恐…”
瞻齐皇剑眉一挑,打断道,“不小了,该定下了。”
梁紫行拳头攥得紧紧的,连反驳的话也不及说,便被瞻齐皇抢先了去,瞻齐皇眯了眯黑眸,笑得宛若一个慈父,“依朕看,这纳兰家的纳兰初虽是庶女,但做个侧妃未尝不可。”
梁紫行低下头,坚定道,“儿臣尚小,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瞻齐皇剑眉弧度上扬几分,带着些微厉色,“之前朕问及你,你说准允纳兰初到麒麟阁替你研墨辅佐,怎地全然成了戏弄不成!”
梁紫行低下头,苦涩笑了笑,声音极轻,“那是之前她对我百般不在意…”
瞻齐皇蹙眉,“你在说什么?”
梁紫行摇头,抬眸中依旧是不变的意思,“父皇,家国未安,儿臣日日惶恐难安、恐不能现在便定下。”
天牢里
阴暗潮湿早已濡湿了衣摆,本就泛黄的囚服上还有些干燥了的霉点,梁凤和攥着干草,凤眸打量周围,真是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
狱卒是极不客气的,扔了几个馒头,戏谑了几句便回了门外守着。
关在这一层的全然是重犯,不是判了斩首,便是判了腰斩、蒸刑,样样皆是残酷无疑。
梁凤和起身站起,偌大的脚铐摩擦出声,拿起袖摆擦了擦馒头上的灰烬,方慢慢拿起,凤眸中闪过迟疑,终归还是一口吃了下,眼前只有保足体力。
狱卒见梁凤和吃下,嗤笑出声,“瞧,这还大梁公主,老子撒过泡尿的,她也照吃不误。”
另一名狱卒也跟着哈哈大笑。
凤眸敛了敛,本攥在手心的馒头被自己指甲陷入捏了个粉碎,侮辱,诬陷?
梁瞻齐,这便是你所谓的手段吗?
唇角荡起笑意,扔掉馒头,索性躺在干草上,哼唱起了小歌,“天上星星,地上萤火,姑娘笑,马儿跑…”
歌声嘹亮着,只是同在天牢的其他将死之人则有些不耐烦地用手铐脚铐在壁上划出几条长道,滋啦啦的声音如鬼嚎。
“吵什么吵!给老子都安静!”
梁凤和噤了声,瞥见暗窗里钻出的小老鼠,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入了夜,明日便是第三日当处决之时,狱卒们端了一大盘接一盘的酒菜往梁凤和牢里送着,其余的囚犯看得也眼红,“诶诶诶,为什么这小子来得比咱们都晚,还有好酒好菜。”
狱卒挥下一鞭打在那人放在囚栏之上紧抓的手,吓得那人急急忙忙收回手,疼得咿呀唔叫唤不停,“大人杀人了。”
狱卒狠狠踹了他囚栏一脚,“再啰嗦,小心我踹死你。”
那名囚犯噤了声,示意着再也不会啰嗦。
狱卒端着好酒菜,门很快就开了,他将酒菜重重放置在桌上,捻了一把胡渣笑得酣畅,“这些可是公主您平常时时吃着的,明日可就吃不上了。”
凤眸淡淡瞥过那一桌好酒菜,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点点头,将手放置在桌上,正要动起箸筷,那被缝了线的全鸭吸引了视线。
梁凤和淡淡笑了笑,“你下去吧。”
那狱卒点点头,便关上了门。
难怪今夜这狱卒没有再如白日那般刁难戏谑,想来是有人提前打点或是什么,染着秽尘的手一把抓过鸭腿,缝线被牵扯着移动几寸,梁凤和一口咬食着,身子正坐,好不惬意。
差不多吃饱喝足时,一封小信条上书写:今夜子时,麒麟阁。
默了默,收好信条,心不可抑制地颤动着,凤眸阖下,羽睫脆弱地打在眼皮上,略微干涸的唇角讽刺勾了勾,麒麟阁…那人的地方吗?
临近子时,梁凤和装作食物中毒的模样,好在之前备有邝志所制的毒药,一时面色青肿,七窍流血,昏死在干草之上。
检查的狱卒见此幕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开了门进来小心翼翼察看着,正要指头伸出试探一下尚有气息否,梁凤和一个翻身将他钳制在身子,将人劈晕了。
趁着门开着,梁凤和轻声轻脚的走出,旁的囚犯们正睡得安稳,凤眸瞥过正抱着酒罐喝得酣畅的另一名狱卒嘴里囔囔着,“小翠啊,你跟了我,不亏…”
头上蓦地起了一排排黑线,小心翼翼地趁狱卒未注意这边时,悄声无息地掠过身影,那人也只感觉有一阵风,裹紧了衣物,瑟瑟发抖,“大晚上的,不会有鬼吧。”
到了麒麟阁,不待她反应,便被一个人拉扯进去,这人想必便是吕家军派来保护梁紫行的暗卫。
梁紫行面色淡淡的,曜石黑眸凝视在摇曳的烛光上,“你来了。”
梁凤和点点头,悄然坐在他对面,目光顿在他衣袍上绣有的鹤纹,他似是注意到了,抬头问道,“看着我作何?”
她摇摇头,许是走的比较急,只服下了解药,却还未将流出的血迹擦拭掉,大掌伸来,不嫌弃地给她擦拭着,抬眸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竟有一刻沉沦。
梁凤和欲言又止,“你…”
他淡淡道,“别说话。”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语噎着。
指腹轻轻地带着一股子温热,黑眸中也似是有千般柔情缱绻,梨涡浅笑着,两颗小虎牙似是在解释什么,“说话的时候不好擦。”
凤眸抬起,竟有那么一点湿润,小脸涨得鼓鼓地,有些气恼,“哪有。”
梁紫行目光有些迟疑,却还是放下手,朝暗卫点点头,“去请那人过来吧。”
身子蓦地一顿,有好多好多压在心里想问的,比如他和纳兰初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红乔自那日与他发生后失踪是不是被他封做小妾、他有没有怪她的自私…
却还是通通压在了心里,千言万语只剩了一句倔强,“你救我是受人所托还是发自本心?”
梁紫行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黑眸柔了柔,他的手方才便已经着下人端来水盆洗了干净,此时他的目光很专注,凝视着茶水倾倒时漾起的波纹上,“喝茶吧。”
梁凤和愣愣地看着泛腾热气的茶水,心里微苦微甜,接过后道了一声谢谢,茶水清香淡淡怡人,香味萦绕鼻尖弥久不散。
他正要说些什么,邝志目光中有些敌意地瞪了他一眼,“梁紫行,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梁紫行淡淡笑了笑,手上拿着锦帕轻轻擦拭着她唇角,黑眸中满是温柔。
注意到梁凤和一直目光放在梁紫行身上,邝志心里如同燃了熊熊烈火,拳头霍地便捶打在桌上,水盆里的水也随之荡起很大的波澜。
剑眉蹙了蹙,黑眸中带着丝掺杂敌意的笑意,“因为你办不好。”
邝志眸中带着一股子戾气,似是要将梁紫行扬灰挫骨,他恨恨咬牙错齿,“梁紫行,你有的也不过一个大梁皇子的身份罢了…”
梁凤和一把扯过邝志,他眼中的戾气尚未消弭,见女子眼中有些恨铁不成钢,黑眸有些委屈,他身子也颤抖起来,似是要哭诉出声,“姐姐…”
梁紫行蹙眉,一个人拿着茶杯喝了几杯。
“紫行他好心帮忙,你不该这样蛮不讲理。”
邝志目光闪了闪,还是低下头认错,“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听见梁凤和唤他名字,梁紫行黑眸如同点上了明光,梨涡浅笑悠然,如沐清风般,富带磁性的声有些愉悦,“暗影。”
被称呼为暗影的暗卫躬下身,“殿下。”
“拿着我的令牌,将他二人好生送出宫去。”
暗影点点头,将她和邝志乔装易容成了另一番模样,邝志的是微有胡髯的神医,她的则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不得不说,暗影的易容术不错,让人难以看清。
见她眸中有些不舍,梁紫行笑了笑,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凤和,你要好好的…”
不知道为何,这一眼,难忘,他绚烂如初的模样竟是让她觉得这是一次诀别。
与君相别意,徒留款款深情不语,待到烟火弥漫时,那影依稀。
梁紫行一直在笑,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眼角,笑意戛然而止停顿在韶华时,他的手上执着笔,底下是写给或吕伯伯或某人的书信。
黑眸剔透无垠,澄澈得似是要泛漾出水波细纹,他的柔情,他的缱绻,似是终要化为一汪遗憾,付诸东流。
小厮提醒道,“殿下,该歇息了。”
梁紫行淡淡点头,摩挲过那早被摔碎一角的紫玉环珮,目光抛撒向远方,“那工匠答应了吗?”
小厮愣了愣,摇头,“那工匠迟迟不肯答应,说是曾立下毒誓,怎么也不肯替皇亲贵族修补玉器。”
梁紫行唇角讽刺笑了笑,“终归是遗憾了。”
他把东西放置在桌上,卸下妆粉的脸虚弱苍白,一点精神也没有。
小厮迟疑半晌才开口,“殿下,您既是查出了是纳兰初给皇上告的密,为何又不向凤和公主说清道明此事?”
梁紫行目光怔怔然看着帘帐,干涸唇角笑了笑,“纳兰初是你的主子,你为何又不向她说清道明此事?”
一句话说完,梁紫行便大肆咳嗽了起来。
小厮看着自家殿下从当年被皇上派遣去救治区县瘟疫一事落下的病根,心下有些不忍,低头恭敬道,“殿下,从您让奴才家中哥哥入仕,救治奴才家母那一刻起,奴才的心便是向着殿下的。”
“奴才又怎么可能辜负殿下。”
梁紫行虚弱笑了笑,“是吗?”
小厮坚定点头,梁紫行也没说什么,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虹影,让你搜集的东西搜集好了吗?”
虹影很快便跪在地上,恭敬低头,“搜集好了。”
虹影迟疑问道,“殿下,既是不相信这小厮,为何还要让他去试探纳兰初?”
梁紫行仰头不语,黑眸阖着,高挺鼻梁下唇瓣干涸裂了皮血,精致削尖的容颜棱角分明,温柔的发缱绻缠在身后,他虚弱笑了笑,“没什么。”
虹影疑惑地抬头,但意识到身份,便很快低下了。
梁紫行笑了笑,目光抛向远方,“只是忽然觉得,你们说的都对罢了。”
借着梁紫行所给的令牌,出了皇宫第一道门,但到第二道关卡时,御林军的人眯了眯眼,长剑毫不客气抵着马车,“里面何人?”
暗影赶着马,掏出一枚令牌,淡淡道,“七殿下近来身体抱恙,宁神医入宫医治,奴才奉命送神医出宫。”
那御林军不疑有他,点点头,正要放行,一道娇蛮的声呵斥道,“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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