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扭着细柳腰肢不甘心地掀开帘帐,悻悻然滚了出去。
沙图禾木达摔开所有的杂物,蓝眸中似是闪现出梁子苓端庄处理账目的模样,记忆中,她总是那么倔强。
蓝眸微微阖闭,他躺在皮毛裘榻上,疲惫如海浪袭来,不过是一个女人,给得了北胡,给不了江山。
他沙图禾木达要的,从来都是这大片江山。
蓝眸微眯,阴狠一闪即逝。
歇息了好几日,凤眸微微眨了眨,似是半对周围充满警惕,然而没有乌鸦,没有那阴暗潮湿的环境,被褥盖在身上,格外暖和。
梁凤和慵懒地抬了抬臂腕,“朝九?”
黑条低着头走进屋子,不发一言。
梁凤和随意揉了揉微酸的肩翼,凤眸微微惺忪眨了眨,“黑条,朝九这丫头是不是又添乱了?”
黑条依旧是没说话,隔得远远,也能感受到他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气,凛然瘆人。
“黑条,朝九那丫头去哪儿…”
最后一个字伴着奶娘进门被她锁在喉中一点一点卡出,“了。”
奶娘眉色间有些犹疑,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眸乍然一敛,一些不好的思绪涌上心头,微微笑着问道,“奶娘,何事扰了心?”
奶娘面上一笑,故作没事的模样,“无事,不过是觉着凤和长大了,有些事该自己做主罢了。”
英挺眉宇蹙了蹙,她淡淡拂过衣袍,上面似乎还泛着前两日昏睡前的晨星,凤眸微眯,“朝九去哪儿了?”
奶娘心中一跳,沉着应答,“朝九那丫头前两日说是要回族落,便走了。”
梁凤和犹疑地瞥了一眼孙奶娘,又看了看依旧垂下头的黑条,心中一阵叹息,“这丫头,是不是又跑哪儿玩去了。”
梁凤和穿好衣物后,便出了宫门,闲赏院子里开得起起落落的桃花沉浮,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她一路掠过湖光静影,指尖泛在柳枝条上残留余香,凤眸微睁亦是明光打在脸上,好不惬意舒适。
“朝九这丫头要是在这儿,指不定把这些桃花倒弄成个什么模样。”
梁凤和笑着看向黑条,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静悄悄地伫立一旁,身姿修长挺拔,削尖的脸庞上凝聚寒霜,如翼薄唇有些青紫干涸。
“黑条?”
“如今大梁盛世平安,你该开心才是的。”
凤眸中染着笑意,扫过男子,他却依旧淡淡地,点点头,“皇上说的极是。”
鼻尖萦绕着桃花清香,凤眸微微阖闭,想起那日紫行所在之处,笑意也变得有些牵强,只能装作跟个没事人一般,淡淡道,“这几日是谁照料着朕?”
黑条低下头,恭敬道,“孙奶娘。”
鼻梁发涩,她苦涩笑了笑,终是没有再问什么,明明那日在身旁的是海棠香,梅息冷意,她又怎嗅不出、辨不得。
翟公公慌急地跑窜进来,就连靴鞋上沾染了泥土也是未察,尖声道,“皇上!”
他的身后亦是跟着几名奴才,其中一名正是北胡使者,他高昂着头,满脸狎笑。
梁凤和拂袖收过手,凤眸落在翟公公身上,威仪自有,不发一言而自威,“何事惊扰?”
翟公公双手颤抖着,索性闭着眸子往身侧避了避,卯足了勇气才指头往北胡使者身上指着,“皇上,北胡使者前来贡奉道歉礼。”
梁凤和眉宇一跳,心里本能有些抵触,她施施然随意瞥过,那使者面色上笑得谄媚,双手端着盖着红布的盘叠。
那名使者笑着,将红布缓缓揭开,“奴才奉单于之命前来向皇上您赔罪,还望皇上勿要怪罪我北胡冒犯之罪。”
凤眸蓦地惊怵得瞳孔一缩,身子不自觉吓得往后趔趄,似是屏息,巨大的压迫感扼过喉脖,怎样也喘不过气。
翟公公见状,大喝一声,吩咐人将使者围拥起来,大有将此人押下去的阵势。
北胡使者忙不迭放下那装有血肉模糊的皮的盘叠,低头颤抖着,“皇上饶命,奴才这也是奉命行事啊。”
梁凤和拂掉搀扶她的手,凤眸凛然不减,忍着满腹恶心,往前逼近着,“奉谁的命,行谁的事。”
北胡使者吓得浑身一颤,毛孔似是缩作一团,他硬着头皮答道,“单于见皇上失去妹妹,痛心疾首,故而大义灭亲,这便是阏氏身上所刮下的…”
梁凤和只觉看着那盘叠头晕目眩,凤眸微眯,“妹妹?”
北胡使者低头道,“便是那朝九姑娘。”
梁凤和身子往后踉跄着,瞳孔骤缩,精致容颜煞白,指头蜷曲着,“朝九…死了?”
她将目光移向黑条,只见他低着头,青筋冒腾着,一股接一股似是要跳出。
她喃喃道,“朝九死了…”
北胡使者谄媚笑着,“单于知晓此事,大怒,亲自差人将阏氏活剥,特奉奴才前来送上致歉礼,还望此事不会影响二国之交情。”
凤眸里满是嗜血的猩红,吓得北胡使者端盘叠的手蓦地放下,那人皮也随着动作滚落在地,看得旁人皆是一阵作呕。
梁凤和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将此人关押天牢,杀了给沙图禾木达送去,好好回报…”
那北胡使者闻言吓得双腿打颤,拼命想摆脱大梁兵士的束缚,奈何怎么也甩不开,只能任由着被带了下去。
凤眸微阖,声音淡淡有些讽刺,“这便是你今日沉默的原因?”
黑条目露痛色,沉声道,“是。”
梁凤和背过身,唇齿摩挲出淡音,“朕若遣你为大将军,攻打北胡,直取沙图禾木达项上人头,你意下如何?”
黑条躬下身,背脊挺得笔直,“末将定不负皇上厚望、万死不辞!”
他的声响彻桃花园,梁凤和唇角笑了笑,伸手似是要接住掉落的桃花瓣,指尖摩挲着那柔软无极的小蕊,黄粉葳葳,并叶蕤蕤,好不一派怡人。
她并未回头,目光半是失神望着那琼楼之上,怔然道,“朝九会很开心的…”
翟公公正上前来通报,哪料脚上踩着那块皮,被恶心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胃里生生起了反应,“皇上,人押下去了,呕…”
凤眸敛起怒气,她微低下头,将黯然神伤藏于脑后,淡淡道,“将子苓公主厚葬…”
翟公公忍着恶心点头,差遣着底下的奴才将那盘叠拿下去,低头问道,“皇上,是让子苓公主入葬皇陵吗?”
梁凤和神色一怔,终还是点点头,“她该是想家了…”
目光移向远方,朱雀南阁的方向,温婉端庄的女子对她说着要好好珍惜紫行,转眼间,人去楼空,说那话的人成了伤她至深之徒,可她下不了狠手。
沙图禾木达,不死不休。
北胡始料未及,被打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之余,只能举兵退至五里以外,险险将大梁兵士驱退。
黑条带兵归来,本就僵硬冷然的面庞更是蒙上无数层寒霜,“皇上,臣本可将北胡剿灭干净,皇上为何要中途退兵?”
英挺眉宇蹙了蹙,摇头苦笑,“这一年以来,战事吃紧,弄得百姓民不聊生,也该够了。”
“朕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得百姓…”
黑条厉声打断道,“末将知晓了。”
自那日后,黑条便兀自出了宫,行做游侠,纵情山水之间,再也没过问大梁的事,只是偶尔听闻边疆有一勇士,会斩杀调戏妇女的北胡兵士。
行至山水间,纵然两无行。
梁凤和正将此句题至宣纸之上,砚台压于其上。
红衣翩翩打着骨扇缓缓而来,丹凤眸微眨,那妖冶无双、娉婷窈窕,泪痣一颗钦定江山,如画羽睫打在精致白皙的容颜上,他的胸膛上锁骨分明性感,细腰不及盈盈一握。
“皇上的书法果真是越发精练了。”
他轻呵呵笑出声,黄鹂般的清音听得人浑身酥麻。
梁凤和轻轻然抬起眸,对上一双早便经年洗涤干净的眸子,眸中流露出笑意,“你来了。”
君临渊浅笑着,这一年里,他陪着她,戒掉烟草、打理政事、征伐北胡,再到统一民心,尽心辅佐、收揽民臣…
他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敌意在渐渐化散。
喜悦洋溢在他脸上,他微微拂掉袖上零星,坐在她身侧,习以为常地研墨。
他身上熏得淡淡的海棠清香掺着梅意,很是怡人,梁凤和嗅及了大口,凤眸中流露出满足之意,她往他身上蹭了蹭,如同软了毛的小猫。
她将头埋在他胸膛中,感受着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泛起的温暖,“临渊…抱…”
他微微怔愣,修长指节不自觉抚上她紧蹙的眉心,面色微红,目光有些柔和,“怎么忽然要抱了?”
她不说话,软糯糯的小手抓在他腰间,凝脂般触感让她心上竟是有一刻舒缓,凤眸中的泪似是要将近日来所受的委屈通通哭出。
她的身形起起伏伏,感受到胸膛上一股温热的君临渊浑身一怔,大掌轻轻揉着她的头,墨发很细软,一根一根地似是柔和的仙须。
许是无措,他的手半是犹豫半是颤抖着,悬在半空许久才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别哭…我不问为什么了。”
梁凤和抬起晶亮的眸子,泪线还挂在眸子上,将她的脆弱彰显无疑,她的声软糯糯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忘乎所以,“大臣们上书让我纳夫…”
君临渊轻笑着,修长指节轻轻然擦拭过她垂下的泪痕,语气亲昵,“别怕,临渊给你挡着。”
梁凤和心上如同被重重戳了一下,凤眸阖闭,羽睫打在脸上,“我总是麻烦你,你恐是厌了吧?”
君临渊不在意地笑了笑,“于你而言重要的事,临渊从不嫌麻烦的。”
梁凤和重重捶打着他的胸膛,将他猛地一把推开,无视他蹭在地上破了的皮,讽刺笑了笑,“你不该骂我的吗!君临渊,我之前骂你,如今为达目的,对你态度温和,如此反常,你不是聪明人吗?”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吼着,“你看得出,我在利用你啊!”
许是吼得没了力气,她无力地坐在软塌之上,藕臂枕在两颊上,喃喃道,“你该骂我的…”
她的力气使得很大,似是卯足了劲,疼得君临渊好看的眉宇紧蹙着,勉强撑着起了身,笑得温然,修长指节朝她伸出,“你是凤和啊,临渊最爱的凤和,临渊又怎会骂你呢。”
梁凤和难以置信地抬眸望着他,眼神里是复杂的情绪,她压制住想搀扶他的心思,摇头狠狠嗤笑道,“不愧是妓子,贱至这般。”
红衣袂轻然飘出一角杂乱,他的身形有些落寞,拖着那似是浴血般的衣物,丹凤眸中满是脆弱,“妓子?贱?”
每一个字都仿佛插在他心口的钢刀,使劲搅着,硬是要搅和出一个天下。
梁凤和蓦地噤了声,心上愧疚泛起,饶是如此,硬着头皮点头嗤笑,“君临渊,你恐怕不知的是,这一年,我明知你代我上朝,却不发一言的理由…”
“不过是想让你余生在那个孤独的位置上坐着,余生草草了却…”
红衣微微动了几下,丹凤眸有些受伤地抬起,伸手脆弱地开口,“乖,我们不闹了,好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恳求,刚要上前,女子闪身避过,任由他扯动之前披伐上阵所受的伤,他的身子不可避免地躬下,眉宇疼得一蹙。
梁凤和笑得淡然,仿佛眼前的脆弱人儿牵动不了他半分情绪,“朕已拟定圣旨,翟公公,你便好好念给新皇听,这一字一句当真是得念得刻骨铭心才行。”
翟公公浑身一颤,犹疑道,“皇上,当真要…”
梁凤和不耐烦抬了抬臂腕,“念。”
翟公公深吸一口气,不安地看了一眼被发遮住颜色的君临渊,终是缓缓开口,“君大人近年来辅佐朕有功,朕觉此人是个人才,故而将皇位双手奉上,若有违令不遵者,诛灭九族、杀无赦。钦此。”
君临渊浑身如同堕入冰窖,眼前似是一片晕眩,他指着胸膛,脆弱的声沙哑至极,“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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