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人渐渐散去。

　　夜天远却立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一摊摊的红白间杂，任凛凛风吹，久久未语。

　　一只大手突然拍向他的肩头，“唉”了一声。

　　夜天远眸光发狠，凶戾地朝身侧望去，却见是满脸笑容的沈清桓。

　　“哎呀，你看你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沈清桓故作大吃一惊的受伤模样，怪叫道：“本公子如此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你为何露出这副可怖的模样？”

　　不待夜天远回答，沈清桓一仰脖子，恍然大悟，眯眼笑道：“莫非你明明心悦本公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心，所以故作凶恶，来逃避自己的感情？”

　　夜天远伸手，面无表情地将还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往下一扯一捏——

　　“啊！”

　　一声惨痛的杀猪叫声，立时传到主帐营房里。

　　沈清桓捧被捏肿的右手，在雪地里边蹦边哭着大叫道：“开……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如此较真呐！”

　　夜天远转身就走。

　　但是沈清桓的叫喊声，还是把营帐内的夜惊鸿给惊动了。

　　夜惊鸿一出门，就见如蚂蚱般满地蹦哒的沈清桓，还有急急快走的夜天远，心中起疑，便出声唤住了他：“天远，你且慢。”

　　夜天远停步，慢慢回身，向夜惊鸿单膝跪地，低头道：“天远拜见主帅。”

　　夜惊鸿看看还在乱跳的沈清桓，将目光移到低头看不清神色的夜天远身上，蹙眉疑问：“你们俩在干什么呢？”

　　“玩笑，玩笑。”沈清桓跑到夜天远的面前，用身子掩住他，皱着满是鼻涕眼泪的圆圆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夜惊鸿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他轻轻推到一边，看着跪地不起的夜天远，语气加重：“你们刚才干什么？”

　　夜天远缓缓抬头，将方才发生的事，全都详详细细地禀告。

　　夜惊鸿听完，思忖后，果断地说道：“不要闹事。”

　　“大战在即，我知道你们心理紧张，打打闹闹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亦是无可厚非。”

　　“但凡是有度，你们这个年纪，玩笑开过火便容易伤人伤己，凡事还是要有个分寸。”

　　“起来吧。”夜惊鸿抬手，示意夜天远起身。

　　夜天远浅浅一笑，点头起身。

　　夜惊鸿再次离去，而沈清桓看着她挺拔昂扬的背影，惊叹得连手痛也顾不上了：“她年纪看样子比我还小，说起话怎么这么老成……”

　　“走了，回去了。”

　　夜天远冷冰冰地说着，一晃就走出去老远。

　　沈清桓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背影，有些奇怪地搔头，正欲抬头跟上，冷不丁却听见背后有人的轻微喘息声。

　　他全身的毛发都如猫儿一样炸起，两只圆眼都要瞪脱出眶，左手却在颤抖中，摸上腰间的刀柄。

　　一滴一滴的冷汗，顺着他的额脑流淌下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心间，让生性敏锐的他惊悚不已。

　　脑后的呼吸声渐渐沉重，靠近。

　　沈清桓再不能忍心中腾转不休的浓烈寒意，猛地抽出长刀，就往后一转——

　　“是我，别动。”

　　下午是新兵集中操练的时间。

　　负重跑跳、射箭、举石、骑马、排演阵型，冬日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常天牛的暴戾咆哮，和梁易的冷嘲热讽中被操练地汗如雨下，哭声连连。

　　乃至到了收操时间，新兵们几乎是一个架扶着一个，一瘸一拐地哭着走向宿营地的。

　　与同时参加训练，却面不改色、精神抖擞的沙场老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在素日里，从未受过如此强度急训的世家子弟们尤为凄惨。

　　他们中有许多人在收操的号角声响起后，直接往雪地里一倒，连扑腾一下的力气都使不出。

　　常天牛大眼一瞪，走过去一人给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就这点训练你们就受不了了？呵，老子还以为你们平日里吃好喝好的，还能比别的穷娃娃能扛呢，真是一群废物。”

　　吼完，他轻嗤一笑，扬长而去。

　　待他一走，满脸生无可恋的世家子弟们咬着牙，纷纷自雪中挣扎着站起，也不管身上透湿的究竟是雪水还是汗水，取了脖子上的红短巾一顿乱擦，互相撑扶着就往营帐走。

　　“唉，你扶我一把呀。”

　　沈清桓眼尖，见夜天远摇摇晃晃地站起，赶紧伸出自己的手，向他大喊。

　　夜天远回头，看着跟牛皮糖一般黏人的沈清桓，气得额门青筋都抽了抽。

　　但他看着沈清桓笑得飞扬轻快的脸，不知不觉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浑身血渍，却依然温柔浅笑的美人脸，不知怎的，人就已走到这笑得像傻子的人面前。

　　伸出被弓弦磨出血泡的手，夜天远皱皱眉，一言不发地就扶起了沈清桓。

　　沈清桓倒没客气，也确实没有力气，人一挨到夜天远的身上，就把重量压了上去，“唉哟唉哟”地龇牙痛叫起来。

　　“唉，这常将军看起来年纪颇大，怎么下脚这么狠，这么疼呢？”

　　沈清桓走着路也不消停，一边捂着被踹痛的肚子，一边絮絮叨叨的，嘴巴不停。

　　夜天远静静地听他念着，没想到沈清桓他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妹妹沈月瑶的身上了：“我那乖巧贤淑的妹妹呀，如今脖子上留了疤，我娘天天在家搂着她哭，说她转年要十七进十八了，这下怎么嫁人……”

　　“慎言。”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夜天远便立时停步，冷声喝止了他：“事关未出阁女子的清誉，你身为兄长，怎么可以随意与外男讨论这些问题呢？还是不要再说了。”

　　沈清桓噎了噎，有些懵怔。

　　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把宝贝妹妹的事特意说出来呢。

　　沈清桓在心里大声喊冤，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两人默默无言地回了营帐里，没多久，就响起了集合号角，准备用晚膳。

　　大家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个跟打鸡血似地飞冲出营帐，直奔向伙头兵那儿。

　　夜天远没有和沈清桓一道出门，而是一个人走在大队伍后。

　　等到大家都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还看见里头飘着的一点儿香气四溢的黄肉酱沫后，中午的嫌弃和难过早就飞出九霄云外，脸上只剩下满满的幸福泪水。

　　夜天远刚端上稠稠的粥，余光就见有人已将碗里的粥豪爽地一饮而尽，还砸巴着嘴拼命地舔碗底。

　　偷偷瞄了周围的人一眼，在确定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后，夜天远装作不经意地起身，开始向帐营那头挪步，不一会儿便闪身出了帐篷。

　　正“哼哧哼哧”喝粥的沈清桓见此，眸中异光微动，果断地放下海碗，起身松松腰带，装作出去出恭的模样，也快步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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