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常天牛和巴尔两人,在那红膜里颠来倒去了多久,当面如土色的两人被夜惊鸿善心大发地放下来时,太阳都已垂暮西坠,天近黄昏。
一出红膜,两人动作极为统一地手脚并用,同时爬到路边,一张嘴“哇哇”地狂吐起来。
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后。
巴尔先抹了抹嘴,从地上站起,垮着脸灰溜溜地站到夜惊鸿的面前。
不等他说话,夜惊鸿活像个冷面阎王,双手叉腰,盯着他沉声道:“还跑吗?”
巴尔虚弱地摇摇头。
“那还打吗?”
依旧垂头脑袋,有气无力地摇头。
“呵。”夜惊鸿把脑袋一扬,努努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巴尔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一身挂彩的常天牛正站在自己身后,脸上那颓废的神情,简直比三天没吃到小肉干的阿黄,还要凄惨。
巴尔的心里有如脉脉清风轻柔拂过,瞬间平衡了,舒坦了。
他恢复了点精神,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夜惊鸿突然发言:“两位大爷打也打过了,现在能平静下来好好沟通吗?”
巴尔和常天牛没有说话点头,但倒也没直言拒绝。
夜惊鸿见此,也没多说,转身向山顶爬去。
三人排成纵列,腿脚轻快,不多时便来到了山顶。
山顶边缘,是一处平整而高峻的断壁悬崖。
夜惊鸿直接走到断崖边,迎着越发寒冽的山风,指向夕阳。
“看呐,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打了一天,可争论出什么结果没有?”她轻声说道,声音非常的平静。
她那双细润的双眸,似乎都染上了这薄薄的沉暮余光,虽透亮,却是在一点点地暗沉下去。
面对夜惊鸿的质问,巴尔和常天牛面面相觑,又互相厌恶地扭动,却同时皱眉,难堪地不敢说话。
“时间不多了。常天牛,把你想问的全都问出来,别扭扭捏捏地像个大媳妇。”
夜惊鸿回身,对着常天牛一扬眉毛。
常天牛噎了噎,还是梗着脖子,粗嘎嘎地吼了出来:“五十二年前,老子住在距离宛阳城不远的秀墨村,那年冬夜,有一队胡狄杂……胡狄人,突然袭击了我的村子,还把我父母兄弟姐妹六个全捋走吃了……”
他说到此处,这才把头转向巴尔,目光里的凶猛烈火,都能把整座山头给烧没了去:“老子不问别的,就问你你出身的部落,和当年灭了秀墨村那伙胡狄人,有没有关系?”
“五十二年前?”巴尔蹙蹙眉头,掐指一算。
他冷静地思索片刻后,才抬起头,勇敢地直视常天牛,慢慢道:“我出身胡狄部落中,位置最偏远的西北图马部落,按道理我的族人不可能在冬天奔波上千里,去偷袭一个边陲小村。”
“更何况……你提供的信息太少,时间太久远,现在要判断是哪个部落在五十二年前突袭你的村子,还真不好下结论。”
常天牛一听,立时焦躁地双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懊悔道:“老子研究胡狄人大半辈子了,知道胡狄部落那么多,可死活找不到当初杀我全家的那批狗杂种……”
“啊,对了!”常天牛突然停住,瞪着眼睛一捶胸口,恍然大悟地边跳,边使劲狂吼道:“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为首的一个人,被我拿刀子捅了一下左腹,就在这个位置……”
常天牛拿手在胃下三寸的地方比了比,接着喊道:“还是个十字型的切口,要是扒了衣服,老子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他!”
夜惊鸿摇摇头,正想说“谁会蠢到让你扒开衣服看”,余光却瞥见巴尔脸色大变,甚至是瞬间就出现暴怒的神色!
“左腹下,十字形的刀疤?”巴尔回身就死死钳住常天牛的双臂,眼中杀光赫赫,失态地连声大叫:“真的是左腹下十字形的刀疤?刀疤旁是不是还有一颗红色的大痣?”
常天牛一听,脖子一梗,也反拧上巴尔的双臂,冲着他对吼道:“你他娘的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做梦到不会忘记这个魔鬼是谁!”
巴尔仰头怪怪地嘶吼一声,突然撤了手,蹲到地上,手扯着自己的满头泥发“呜呜”低啼:“他……就是血狮啊……那个在一夜之间,屠杀了图马全族的血狮啊!”
巴尔悲怒交加的吼叫声,让常天牛和夜惊鸿俱是一惊。
还未等夜惊鸿消化完这一可怕的信息,常天牛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血狮……血狮……”他边狂狼地笑着,眼角却丝丝崩裂,流下缕缕的血泪,一直滴落到他肮脏的嘴角边。
常天牛笑着笑着,身体一扭,转身就往山脚下疯跑。
夜惊鸿虽探头往道路上看了一眼,但终究没有去追他。
想了想,夜惊鸿决定先把巴尔的问题解决了。
“巴尔,现在你与常将军再无什么恩怨仇恨,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你们二人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夜惊鸿亦蹲下身,对着巴尔轻却无比威严地下令道。
过了好一会儿,巴尔才缓缓抬头,呆呆地瞪着腥红而饱含热泪的眼睛,没有说话。
夜惊鸿见此,将目光移到天边即将完全坠隐的红日上,唇边轻轻勾起一丝微凉的浅笑:“在我来之前,常天牛问过我,胡狄与其他中原国家世代仇杀,我为何还要偏袒你,保护你?”
“我说,因为我不想让子孙后代再陷入这种无尽的仇杀当中去,才想要努力改变这一切。”
夜惊鸿看着落日,又伸手指向冉冉升起的皎洁新月,沉声感慨道:“巴尔,你看,这天地如此辽阔,能容得下胡狄,北泱,和所有在大地上生存的一切生灵,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我承认,之前胡狄与北泱积怨已久,想要和解,确实很难。”夜惊鸿并没有回避这个关键问题,而是试图找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但很多悲剧,都是以血狮为代表的野蛮老牌胡狄贵族所制造的,其实很多普通的胡狄老百姓,也是倍受摧残的一方。”
说完,夜惊鸿就叹着气,把齐蔑尔干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巴尔听。
她认真诉说的时候,巴尔木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点点动容。
当夜惊鸿说到乞蔑尔干不顾一切地冲向胡狄士兵,宁愿被砍成碎片,也不愿放下手中的刀时,巴尔的神色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沉敛干练,和不苟言笑。
“……之前我和他约定,只要他能带我们潜入阿狮兰的军营,并带我们毁了武器库和粮草库,我就放他回家乡解救家人。”
“可他最后……”夜惊鸿低下头,声音也沉重起来:“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到,纵然回去,也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吧。”
“阿狮兰一向对别部落的人视如奴隶,不但会抓他们作塔卡以示威赫,在饥荒之时还会把其他部落的人抓去作粮食。”
巴尔面无表情地说着,嗓子里却似堵了口棉花,话音沉闷:“今年胡狄部落普遍受雪灾严重,他的家人很有可能,已被那十万阿狮兰人……”
巴尔没再说下去,但夜惊鸿明白他的意思。
默然了好一会儿,夜惊鸿突然提高声音,双目炯赫地看着巴尔:“巴尔,我要你现在潜伏进骨利干,以乞蔑尔干结拜兄弟的名义,煽动低等部落的士兵造反!”
巴尔神色一滞,眼珠转了转,眼睛瞬间瞪得更大,满脸不敢置信地反问她道:“你……要我鼓动那些人造反?你要我去结交他们,去构造自己的势力?”
“是,没错。”夜惊鸿坦然地点点头:“因为我和陛下心里都清楚,你绝非池中之物,雄鹰终究是要飞回蓝天的。”
“巴尔。”夜惊鸿无比诚恳,在渐渐消失的光影中,她的姣好的面目很快模糊,唯有那双清眸始终耀如星辰。
“我希望,我们合力终结了这个充满罪恶与恐惧的时代后,胡狄与北泱,都能迎来新的开始。”
夜惊鸿的话让巴尔深受触动。
他站了起来,深沉的目光投向天空的星月,投向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沙地,还有不远处骨利干草原上隐隐可见的点点火光。
他的眼眸中明光越亮,却好似透过这些表象,看见了别样的一番天地——
属于他,和心爱女子两人的那番壮美天地。
他的身体似乎在一刹那便挺直了,但脸上的神情却更为忧虑。
“好,我去。”半晌后,巴尔微涩着嗓音,轻声应答。
“……巴尔,你记住两点。”夜惊鸿见巴尔点头后,亦站起,再三叮嘱他道:“第一,在血狮下令把后方的阿狮兰铁骑调到骨利干时,无论任务成败,你都必须马上回营;第二,不要想着刺杀血狮,你作为一个新的草原之王,要学会用王者的思路思考问题,切忌一意孤行。”
夜惊鸿看向眼眸微闪的巴尔,突然伸出拳头,对着他,作下庄重的承诺:“我会给你机会,在大决战中杀了血狮,你现在不要冲动。”
巴尔盯着夜惊鸿的脸好一会儿,又看向她伸出的拳头,厚唇翕翕,终究在沉默中抬起自己的手,和她在星空下重重对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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