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是寂静，是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更别提还有许多混浊的漂浮物，一直在阻碍她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夜惊鸿冒着丹田破裂的危险，再次强催玄尊真气。

　　蹙眉闭眼，一缕极淡的红光，从她的眉心中迅速射出，照亮前方。

　　夜惊鸿就借着这么单薄的光亮，在水中继续游走寻找。

　　依旧是黑暗，和时不时突然涌来的波涛。

　　夜惊鸿只憋了一口长气，在冰寒刺骨的水中游了好一会儿，全身都冻到没有任何知觉，她甚至连自己的微弱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

　　夜惊鸿没有灰心，反而加快了速度往河底游。

　　直到她渐渐睁不开的眼睛，终于在河床附近，瞄到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时，夜惊鸿冰凉的眸光，倏地闪过一丝亮光！

　　她的身体在这一刻，似乎又涌出了无尽的力量，奋不顾身地双腿往后用力一蹬，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旋转着，以最快的速度俯冲到那人形的身边。

　　离那人越近，他那张在水中泡发地苍白，而略微发肿的脸，一点点地进入她的视线。

　　淡色的红光扫过去，就见百里沉疴双目紧闭，平静地躺在河底，双臂交叠置于腹部。

　　深窝的眼眶下，他薄薄的唇还向两侧微勾，露出一个安详静澄的弧度，一头乌发也顺顺帖帖地靠在他的脸颊两旁，黑白莹映，宛如玉子，越显得这张举世难寻的俊容美而灵逸。

　　他仿佛只是在睡觉，而并没有……

　　夜惊鸿忍着冰寒剧痛，一口气游到他的身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他已寒凉如冰块的身体，咬牙皱脸，使劲往上一拉——

　　百里沉疴纹丝未动。

　　夜惊鸿又努力了好几次，可不管她如何使劲，她就是没办法将百里沉疴挪动分毫。

　　一阵氧气耗尽，而带来的肺腔窒息的痛楚，突然袭来，痛得夜惊鸿手臂发抖。

　　她知道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不出水，自己也要交待在这水中了。

　　夜惊鸿蹙眉深思，在这危机时刻忽然灵机一动，将双手的铁链，围着百里沉疴的腰背紧紧裹了几圈，然后再次用力，豁出性命狠力一拉——

　　百里沉疴终于动了动，脱离了遍布淤泥的河床。

　　夜惊鸿继续使劲，咬牙咬得腮帮子全都鼓了起来，一点点地抱着百里沉疴往上浮。

　　可河底距离河面的路途是那么长。

　　夜惊鸿眉眼间的红光越来越微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冰水当中了。

　　大脑渐渐失去所有的意识。

　　就连肺部的剧痛也再也感觉不到。

　　夜惊鸿在氧气耗尽的最后一刻，紧紧抱住百里沉疴，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抱着他，又无奈而绝望地往下沉入河底……

　　次日傍晚，一个普通的寒冬黄昏。

　　天空中最后一抹橘色的晚霞，也即将被漫天狂乱的北风吹散。

　　日落残晖，风也萧瑟，人亦萧瑟。

　　位于宛阳城东市沈府，一间偌大庭院内。

　　夜惊鸿穿过描金绘彩的抄手游廊，向院内的寝房缓步而去。

　　她大约是受了极重的风寒，从头到脚都用厚实的棉布棉衣层层裹住，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软和的兔绒毛面巾，只把一双还依旧红肿的眼睛露在外头。

　　她走几步，就要停下，重重地咳嗽几声，咳完后才能继续极慢极慢地走。

　　虽多花了点时间，她还是走到了寝房门外。

　　门是沉重的紫檀雕花朱漆大红门。

　　夜惊鸿伸手一推，并未推开。

　　手上再加了把力道，她好半天才推开一线门缝，闪身进去。

　　一进门，满屋子里的浓郁药味，便又呛得她咳喘不止。

　　但她竟也不敢放声大咳，只是捂着嘴，闷着面巾，一边往榻前走，一边低低地咳着。

　　夜惊鸿走到榻边上，止了咳嗽，看向还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百里沉疴。

　　相比起在水中，他的脸色白中透青，就连眼窝下也是成片的黑瘀。

　　御医说，这是肺腑受了极重水寒的病症表现。

　　夜惊鸿的眼眸里浮出一丝心疼。

　　从他沉静的睡颜往下看，厚重的棉被下，胸膛的位置还有着隐约可见的起伏。

　　就是这点微弱的起伏，才让昨日从水中被良富他们救起的她，没有彻底崩溃、疯掉。

　　夜惊鸿微不可见地叹口气，轻轻地坐到榻边上，伸手掖掖他的被角。

　　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他何时会醒。

　　夜惊鸿垂下眼帘，目光呆滞地盯着百里沉疴枕边绣着的一朵金粉并蒂莲，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也就在她神思恍惚，头脑空白的时候，百里沉疴的眉头，忽然极微弱地抽了抽。

　　夜惊鸿迅速回神，心里一瞬间，就被重重狂喜冲斥填满！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沉疴的眉、眼、鼻、唇看，努力地看，不放过他面部任何一丝极细微的动静，可盯了半天，那张脸却再无动静，还是那般平静。

　　就好像他方才的那点抽动，不过是她太过心急，而导致的幻觉罢了。

　　心中的喜悦激越，又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夜惊鸿怔了怔，在叹息中别过脸，眼眶却瞬间红了。

　　就在此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自她的侧手边迸射而来。

　　夜惊鸿眼睫剧烈一颤，慢慢地，一点点地再转过头去，就见那双熟悉的凤眸，正带着热切的思念，目光灼烫地盯着自己看。

　　夜惊鸿眼中久含未落的泪珠，就在对上这世界上最深邃迷人，一如灿夜星野的眼眸时，瞬间淌下。

　　他动不了，她不想动。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在缠绵悱恻的眼神交换中，倾吐了自已对对方的所有情思。

　　夜惊鸿眼中的泪越流越多，滴滴泪珠肆意地夺眶而出，都将蒙在脸上的面巾浸得透湿。

　　可她没有抬手擦，也没动。

　　她执着地、甚至于带着殷诚火热的目光，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似乎是想要透过他那双璨亮的墨眸，与他的灵魂倾诉，吻爱，绸缪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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