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此宁国公萧遥,亦是奇人一个,少年游侠,羽扇纶巾,曾在那恭亲王退隐失踪之后,力挺那醇亲王并辅助其登上大宝,平定东丝国朝堂内乱;后又应北玉国国君相邀,协助出征东野小国,一举宰杀了那东野国君,将东野临着东丝东北边境的十座城池,纳入了东丝国的版图,可谓战功显著,声名赫赫;先皇过世后,他又辅助新君淳于珏坐稳宝座,正当誉满东丝朝野,少有人能匹及之时,他却在新帝淳于珏登基一年之后,却突然宣布归隐,将自己的爵位,承袭给了长子萧云邈,可谓晓通权势之如浮云,而善查君心之隐晦,急流勇退。
那萧遥自甘隐退京城一隅,身居闲职,不问朝政,只是守着当年平民之时毅然慧眼识才甘愿下嫁于他的富家小姐苏婉,琴瑟和谐,一心只求那画眉之乐。如今虽人到中年,即将四十而不惑,却依旧身姿矫健,逍遥自在,乍一看也就三十来岁,英姿焕发。只可惜那萧夫人却于三年前病逝,家中又无他房,无他出,只留下嫡亲三子,早已另立门楣:长子为将,次子从仕,幼子经商。
萧夫人归去之前曾再三嘱托,要将自己的贴身丫鬟画颜托付给宁国公做了如夫人,一来出于这么多年的姐妹相扶之情,二来不想萧遥过度哀伤,想着有人照应夫君,方可安心而去。萧遥妻命难违,只得在萧夫人面前应了此事。
好在那丫鬟画颜,多年来受萧夫人的熏陶,倒也温婉可人,礼数有度,如今虽被提了如夫人,却也处事从容,难得未见分毫跋扈。
其实,萧遥有所不知的是,那画颜每日伺候萧夫人,日日见两人情深意笃,加之宁国公大将之风,孔武威猛,早就芳心暗许,哪怕无名无分,亦在所不惜。现今得了萧夫人之命,如释重负,大喜过望,更是百般婉约,曲意逢迎。只要萧遥一日在府里,她便晨昏定省,对宁国公的饮食起居,更是事必躬亲,无微不至,倒也无甚差池。只是较之琴棋书画皆通的萧夫人,在许多方面,总是不能堪比。因此,萧遥也只是偶尔去一趟画颜的小院,不冷不淡,但吃穿用度,均按着如夫人的标准,一样不少,只有过之。
萧夫人过世之后,萧遥了无牵挂,乐得时常一舟一车,纵情山水之间。却不曾想此次外出途径尚湖,竟救得一妙龄女子,音容性子皆仿若故人而犹胜,不由暗生怜惜,问清情由,当即收作义女,悉心教导,胜似亲生。
想那宁国公素来宠爱萧夫人,唯一遗憾便是只有三子而未得一女。因此得了萧寒烟之后,更是喜从心生,爱怜不已。从此自是延请名师大家,琴棋书画,务求其精;礼乐歌舞,习其之髓;茶艺骑射,萧遥更是亲自指点,关怀备至。春秋节气,更兼带着游山玩水,看各处风土人情,品天下美食佳肴。
好在那寒烟也是资质聪慧,三年下来,各项技艺,自是精进不少,尤其于饮食品香茶艺一道,更得萧遥赏识。每日熏香煎茶,必得寒烟亲力亲为,萧遥亦从此很少再假他人之手。这就使得原来专门伺候宁国公起居的画颜,自是心中不快,但又不敢言说,只是卯足了劲头,愈发对着那萧遥百般迎合,一心指望着萧寒烟赶紧出嫁,好少分了那萧国公的三分爱心。
自然,宁国公府出了位文武皆才的窈窕淑女,必定不缺君子好逑。一时之间,朝中或有欲借宁国公府之势者,商贾中或有欲结交官家者,亦有那爱慕寒烟才貌的后生才俊,纷纷延请媒婆上门求亲。连向来恭敬有加的宁国公那三房儿媳,也在张罗着想把这义妹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忙着帮萧寒烟筹备十七岁的生日宴,藉以觅得如意郎君,了却心事一桩。
这下,众人自是各怀心思,忙里忙外,整个宁国府里外上下的家仆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院子里的绿植重整了枝叶,廊下新换了应时的盆景,厅里、房间各处的云纱,都重新从绮绣坊采购换了新的。云裳阁的几位资深嬷嬷,早在三个月前就已来了好几次,量体裁衣,询样看样。定了衣服颜色、料作和款式后,宁国公又差异宝斋送来了与衣服相配套的各色首饰头面,让寒烟自己挑选搭配。
宁国公府里人人都在忙,都在盼着五月初三的那场宴席。而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偏生萧寒烟这个正主,却淡锁蛾眉,愈发闷闷不乐。三年的时光,于她,是有生以来最充实而美好的记忆。与萧遥的相遇,在外人眼里是一场并不年轻的英雄救美的俗套,是一场父慈女孝的父女之情。然而,在经历了亲身父亲的出卖未遂后,对寒烟而言,这三年的朝夕相处,却是懵懂少女心中最隐秘的一片温暖。她的生辰,早已自她投湖被救之刻起,改定在了她与萧遥相逢的那日,五月初三。
三年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萧寒烟的心,却在岁月的流光里渐渐沉沦,一点一滴,从无知无觉到隐隐作痛,直至今日的相思入骨,药石失灵。记忆的碎片缓缓袭来,从一开始对模范父亲式的萧遥的景仰,到林子里执手教练骑射时突然的心慌,再到品茗赏画遨游列国时的自在洒脱,月夜清晨弹琴舞剑时的欣喜雀跃,再到现在理不清道不明,一时不见如隔三秋的怅然,萧寒烟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陷入了世人眼里一场不伦的单恋了。
“是生,是灭,她必须像三年前投尚湖一般,做出抉择。”萧寒烟看着窗外花园里那些来来往往,搬着一盆盆鲜花忙碌不已的身影,突然就这么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那花窗,颓然地回到那琴桌边,心绪烦乱地坐了下来,“噌”地一声,长长的食指,重重拂过那坚硬如钢丝般的琴弦,发泄着心中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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