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熙八年,初秋。
大雨将至,空气闷的人透不过气来,封闭的宫殿中,宛宁蜷缩在硬邦邦的床上的一脚,眼中一片迷乱。
头发已散落了大半下来,将干黄的面容给遮盖,仅仅能从棱角中觑出这个女子便是昔日名冠上京的姬家庶七女姬宛宁,而那专属于一国皇后的风华,于此刻荡然无从。
宛宁扳扯着手指,有些自嘲的想,这是自己进来这里第几天了呢?好像是第七日,短短七日,她便成了这个鬼样子。
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在进宫前不过是姬伯侯府的庶幼女而已,父亲对她向来淡漠,上头又有一个长公主嫡母压着,而这个嫡母偏偏又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受苦受冻什么的,都属平常。
即便是后来被指婚给刘醇,成为这大魏王朝的国母,却也因为刘醇不过是少年天子,手中没有实权,他能将自己给顾着就算不错了,更遑论顾着她?
不过好在,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她和刘醇终究将那些日子都熬过去,昔日把控朝政的太后一一党如今已是成了乱臣贼子,都过去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这么一点点的煎熬,按理她是受得住的,只是......
宛宁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就怕这个孩子受不住。
雨声渐起,滴滴打落在青石板上,她动了动身,想出去看一看,只刚坐起来,方才想到,她如今被软禁了,是出不去的。
而这一切则是因为对面的那个男人,隔着黑夜,宛宁也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于对面的那个男人的灼烧的目光,如同狼一般,仿若要吃人。
纵然她在这皇宫中起起伏伏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或事,却也因这慑人的目光给凝滞了一阵。
这人她认得,是魏国公府的原配嫡子,被太后封了崇安侯的,属太后一党。
她和他是对立面的,以往也仅仅是在宴会上见过而已,却在三日前的一天的清晨里,他出现在了她的宫殿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偏偏云太妃还赶的正巧,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纵然她衣衫并无不妥,却依然不免被云太妃问责。
云太妃是刘醇的生母,向来对她是喜欢的,却在那一日里,仿若一个泼妇一般对她破口大骂,更是早早的将她的罪给定了,然后她便来到了这里,和这个男人一起被软禁在了这里。
其间她从未见过刘醇,想着若是刘醇知道了这件事情,定是会听她解释的。
正想时,门被从外面缓缓打开了,宛宁内心一阵激动。
“醇郎,是你吗?”
突如其来的光亮耀的她睁不开眼,然而内心的激动却久久不能平息。
她想着他们总归是患难夫妻,她是在他最最低谷的时候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更何况他们如今还有了孩子,再大的误会也总是能解开的。
她的醇郎,在别人眼里是阴沉而又喜怒不定的,对她却总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在看到胡公公捧着圣旨进来时,虽然有一些失望,但到底还是欢欣的问了一声,“可是皇上要接本宫出去?”
胡公公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将圣旨给摊了开来,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拢月皇后不守妇道,与外男有染,败坏纲纪,同乱臣贼子勾结,有后如此,朕痛心疾首,着令废去姬氏后位,赐毒酒一杯,钦此!”
宛宁沉着气将这道圣旨给听罢,却是一脸不愈的看向胡公公,“醇郎在哪里?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胡公公面上有一丝不忍闪过,“皇上此刻正在云妃的宫中,皇后娘娘,认命吧。”
“云妃又是谁?”理智一点点回笼,宛宁意识到这好像不是玩笑,然而她却更纳闷了。
“云妃是皇上新纳的妃子。”胡公公耐心的答道。
她不过三日不曾听到外面的消息,刘醇便已有了一个云妃?
不!她不信!
“本宫要见皇上!”宛宁语气坚决。
胡公公为难道:“来不及了,皇上是不会再见你的。”
随即下令让后面的小太监们将她给制住,欲强将药给灌下去。
姬宛宁又怎么肯,她腹中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孩子,他还未曾感知过这世界的温度,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她激烈的反抗着,一心想冲出去,当着刘醇的面去问他一问,这旨当真是他下的吗?
他当真不信她吗?
他当真想要她死吗?!
面前这人到底是昔日的皇后娘娘,或许是因为忌惮,又或许是因为不忍,竟生生的让宛宁给挣开了。
她急切的向前冲去,急切的想要见到刘醇,急切的想要问一问他。
却被后面那一声嗤笑给生生止住了步子。
三日里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崇安侯带着暗哑的冷然道:“谁让你是姬家人呢?而你口中的‘醇郎’又偏偏多疑阴狠,他怎么会容得下你这么个异数呢?”
姬宛宁是姬家幼女,姬伯侯府主母长公主是太后亲女,她和他其实一样,都被划作了太后一党?
刘醇不会容得下一个犯上作乱的崇安侯,也不会容下她?
所以三日前的一切,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精心设计,而这人还是她一心相信的刘醇?而云太妃,也不过是做戏而已?
姬宛宁缓缓回头,眼中有绝望亦有自信,“不,我和你不一样。”
她是姬氏女,可她对姬氏没有感情。
她是刘姬氏。
她是陪伴刘醇五年的拢月皇后。
只是脚下不知为何发软的厉害,以至于她的脚步都无法移动。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他充满敌意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你就是那个抢了我父皇的人吗?你真丑!”
童言无忌的声音响在耳旁,仿若晴天霹雳一般,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宛宁挤出一个哭一般的笑道:“你是谁的孩子?”
“我当然是我父皇的孩子!”那男孩朝着她奔来,雨点般的拳头朝着她的身体落下,半点不知轻重,宛宁下意识的护住肚子,“走开,你走开......”
推搡间男孩跌坐在地下,张口便大声哭来。
宛宁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她刚刚根本没有用力,不过本着自护的原则而已。
“父皇,这个坏女人打我!”
宛宁豁然抬头,这个她刚刚千方百计的想见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眼前,却如此陌生。
刘醇低头轻声哄着那小男孩,温柔的让她以为看错了人。
他曾对她说他不喜欢孩子,吵闹的让人心烦,况他自身难保,又如何有空闲的力气去护着另一个孩子。
他还说你若是想要,便再等等,等到朝政稳了,届时再要也不迟。
而今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却同时等到了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而那个女人是谁,她却一无所知!
这个孩子看着四五岁的样子,而她同他成婚也不过五年而已!
明黄色的衣角逐渐靠近,刘醇沉声道:“你想见朕,朕来了,想问什么便问罢。”
笑意浮现,无限悲凉同嘲讽。
“这孩子,是你的?”
“是。”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
“为什么?”宛宁茫然失措道。
刘醇冷峭生冰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因为朕从来都不喜欢有异数出现,朕不喜欢有不受自己控制的人或事,所以朕不能容忍你活着。”
“可我不是异数,我是你的妻子。”她大声嘶吼着,又看向那孩子,“所以你一开始都是在利用我,而今我没用了,就该丢掉了?”
刘醇没有回答,他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因着雨水的冲击而更显深邃,眼中闪出仿若蛇信子一般阴狠的目光,“本想念着昔日的夫妻情分,让你死得痛快一些,既然你如此不想痛快的死去,那便痛苦一点吧。”
“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宛宁仍不死心道。
刘醇反唇相讥道:“那便一起去死,至于孩子,朕有一个阿信便好了。”
那孩子原来叫阿信,宛宁定定的看住对面的父子两人,长得真是像呢。
刘醇又下令道:“将皇后沉湖!”
方才那几个太监又齐齐的冲上来,宛宁这个时候无力也不想去挣脱,没用的不是吗?
只是当冰凉的湖水浸透脚底,再逐渐上升,她的身体忽然打了个颤,一种深深的恐惧萦绕在她的心头,由于幼年失足落水的缘故,她对于水,打从心底里便是怕的。
这些刘醇不是不知道,却执意这样做
她想刨开他的心看一看,是否是石头做的?
她在恐惧与绝望中大声的嘶吼,恨这命运的不公,恨眼前人的薄凉,更心痛于自己腹中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她的意识也在窒息中不断的迷乱起来,直至面前的一切都化成一个点。
宛宁觉得她好累,好想睡一觉,然后她便真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漂浮,过往的一幕幕浮在眼前,她想到了辰熙元年,刘醇登基为帝,同时她被选入皇宫,作为皇后人选之一。
辰熙三年,她被立为皇后。
初始她并不愿意,毕竟她的嫡母是长公主,按理她同刘醇是舅甥关系的,她是普通女子,伦理纲常哪能不顾。
只是刘醇他说,命定的事情,便是人力不可改变的,夫妻本为一体,更何况你我是帝后,便合该琴瑟和鸣,携手一生。
于是她便信了。
好一个琴瑟和鸣,携手一生!当真是莫大讽刺!
新帝生性孤僻,性情淡漠,恐非良人,谁料竟一语成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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