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十四年春,骥远的婚事商定,只等努达海从军中回来两家下定。
雁姬开始手把手的教珞琳掌家,经过两年庄上的教养,珞琳已经可以熟练的指派仆从,管理家事,一通当百通,如今雁姬开始要她学习掌管更大的家业。如今努达海如日中天,他日就是封个爵位也是可能的,满人军功最重,珞琳日后的婚事只怕不会简单。
三月中旬,草长萤飞之时,努达海的军队回来了,此时雁姬才知道他的军队被派出去打荆州的流寇了,说是流寇,但朝堂上却说里面有前明余孽,这下形势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伙吃不饱饭为圈地所害的农民,哪知居然可能是会武的匪寇。
雁姬原是不信这些事真的跟前明余孽有关,那些地方官欺压良善,官逼民反,为了推责胡诌出一些前明的逃兵也是有的。
但努达海带着兵去了之后,战报传来,居然说荆州守军全数牺牲,荆州主城已经一个死城。
朝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今天免了这个官,明天罢了那个官,一时人人自危。
雁姬虽然对努达海的感情不深,但不可讳言的是的确是他撑起了这个家,如今全家的前程都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
结果努达海一回来,雁姬就听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带回了荆州端亲王的嫡女和年幼的世子,大功一件。
雁姬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抽一口冷气。
“额娘?”珞琳不明白为什么嬷嬷把这个事告诉额娘后,额娘居然会全身剧震脸色惨白,那个端亲王有什么问题吗?
珞琳学习掌家之后,已经习惯凡事从家族的方向思考问题,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端亲王是不是跟大将军府有什么嫌隙?或者两家有什么不好的渊源。
雁姬克制住全身的颤抖,命人将珞琳送回房,直接去了老福晋的上房。
老福晋一见雁姬就笑得合不上嘴,这个媳妇可是让她喜欢的不得了,但她再仔细一看雁姬的神色,心中不安起来,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雁姬这副神态。
雁姬一坐下来,老福晋就挥退了旁边的人,拉着她的手问:“我的儿,这是出了什么事?你是想要吓死我吗?努达海不是传信回来说他没事了吗?听着还有一个大功劳,你这是又怎么了?”
雁姬定定神,笑道:“都是我不成事,倒叫额娘吓着了。我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骥远的婚事定下来。”
老福晋松了口气,埋怨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说等努达海回来再办吗?不必急在这一时,这也是咱们府上的大事,他这个阿玛不在也不方便。”
雁姬凑近老福晋小声说:“就是要赶在努达海回来前办!”
老福晋一愣,不解道:“这却是为何?”
雁姬说:“如今这朝上的事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京里有些古怪却是真的。荆州的事现在是个什么说法还不知道,到底真是前明余孽还是守军浑噩?只怕这里面也有些说法。”
老福晋这才明白过来,急问:“你是说努达海可能有罪?”
雁姬沉住气,说:“这也是有可能的。荆州有端亲王,竟是全府上下只留下一个世子和嫡女千里逃命。努达海的军营离荆州十万八千里远,虽然是有军令调他去的,但这功劳别人都得不着,偏让他得了,保不住就有那一起子小人为了脱自己的罪而胡乱编排。”
老福晋脸色一白,不安道:“万不至于如此吧……”
雁姬再接再励:“如果没有端亲王的事,这荆州的事是不是前明余孽还两说,如今死了端亲王一家,只怕朝中必有大动。”
老福晋已经是听呆了,雁姬握着她的手说:“在这火浇油的时候,努达海带着这么大的功劳回来……如今他才三十六岁就已经官封大将军,再向上还能怎么封?朝中眼热的人不是没有,都在等着咬他一口!”
老福晋紧紧抓住雁姬的手说:“那这会议亲干什么?哦,你是想借着骥远岳家的势!”
雁姬点头说:“正是如此,如今这婚事反正也只差最后一步了,赶在努达海回来前,如今这风向还是向着咱们府上的,赶紧成亲。到时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咱们府也不会两眼一摸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到时努达海真的获罪,只怕连骥远的亲事也要黄了。
这最后最可怕的一句话,自然留给老福晋自己想明白。这话不可说尽。
努达海的父亲之下人丁单薄,福晋、侧福晋、庶福晋、侍妾也是娶了十几个,孩子也不少生,但除了努达海竟然没有一个平安长到成年,这里面有多少老福晋的功劳自然不必多说。
听到雁姬这样讲,老福晋心中五味杂陈,当时只顾着保住努达海在府中的位置,却料不到如今朝中竟无一人可以帮忙。如果努达海出事,对大将军府可是倾巢之祸!
幸好还有骥远!
老福晋心中大定,大力赞成雁姬要给骥远完婚的决定,并亲自说动亲家,禀明族中长上,又给旗主递话,使了无数的劲终于赶在努达海进京前将骥远的婚事办了。
雁姬又打着骥远成年的旗号分了府,老福晋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努达海无事,那这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发果努达海有事,那他们这个家还有骥远这条退路。
骥远一分府,他又在雁姬的授意下跟他的岳家越发的亲热起来,他出身将军府,跟一起子的将军家的少爷都玩得好,从小又被雁姬摔打惯了浑身无一丝娇气,完全不似那些京中纨绔少爷,趁着努达海这次的名声,他也算慢慢站稳了脚根。
雁姬松了口气,将骥远从大将军府择出去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不坠大将军府三代的名声。她还记得当时新月格格的事闹起来,府中很是被人看了一阵的笑话,奉旨抚孤竟抚到了自家的床上,连累骥远很长时间要看人脸色,虽然得太后指了门好婚事,但也是不得志了很长时间。
至于新月格格曾经跟骥远的那点小龌龊,她是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骥远的事还好办,珞琳却是为难起来,她如今也只有十二岁,三年一选近在眼前,如果努达海的事再晚一年,珞琳选秀也选过了,亲只怕也定了,可是现在刚刚好卡在这个点上,如果此时闹起来,只怕珞琳的亲事也要受影响,有那样一个声名远播的庶母,她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急得雁姬上火长了一嘴的泡,老福晋看她这样连忙安慰她:“你先别慌,努达海就要回来了,也不至于事情就到了那个地步。”
雁姬又不能把自家的心事说给老福晋知道,只能压在心底。
珞琳孝顺额娘,主动把家事都接了过去,一日三次的叮嘱厨下给雁姬送消火汤。
雁姬看着十几年来细心教养的女儿,虽然不如那一次那样天真不知愁,倒另有一番好处。最少珞琳这一次更懂事知理,不那么天真了。
在雁姬的不安中,努达海回来了,那一天京城里万人空巷,都去欢迎努达海的军队了。
老福晋一边心喜一边忧愁,她原以为雁姬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但看努达海这回来的风光场面,经过多少事的老福晋也开始在心里害怕,严令府中族里不得露出一丝仗势的模样,一下子家风倒比之前更严格了不少。
努达海回京后不敢先回家,而是带着救回来的端王嫡女和世子直接上殿。他也清楚这次不是福就是祸,竟然比之前更谨慎低调。
端王嫡女一进宫门就被太后接走了,世子虽然年幼,但已有爵位,于是跟着努达海一同上殿。
皇帝召见他们两人时,先是温言宽慰,然后褒奖,接着细细查问,问得努达海出了满背的冷汗,小世子在一旁童言无忌,问一答十,他越夸努达海勇武非凡用兵如神,努达海越是紧张,最后磕头退下时,脚都在发软。
君恩如海,天威难测。
努达海回到府里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他早听说雁姬已经给骥远娶妻分府的事,老福晋拉着他的手细细的为雁姬分辨,生怕他误会不等他回来再办的原因,说:“她这几天生生瘦了三圈,脸都小了,着急上火的。平日里只看她待你冷淡,你一出事,她想的比谁都透,比谁都急。”
老福晋叹息:“真是,如果不是雁姬发现,我都没想到那么远。真是老了。”
努达海心里翻江倒海一样,他是将军,领兵打仗是本份,但朝中的事瞬息万变,有时赢了也是罪过,输了却是功劳。当今软弱,太后强盛,朝中满汉狠不能当面捅刀子,他一知道端亲王全府只留下嫡女和世子就知道这次的事不可能善了,朝中必有大动作。
可是他带着兵远在天边,对京中的事干着急却无可奈何,只想着到了君前必要好好表一番忠心,却在听到骥远已经完婚时松了口气。
这下,朝中不是他单打独斗了。回京后又听说骥远是直接分了府出去住的,更是明白这么做的好处,听说这是雁姬的主意后,心中涌上的感动不是能用语言说清的。
听老福晋这么说,立刻握着额娘的手说:“额娘哪里老,还没看到骥远的孩子呢。我跟雁姬本是一体,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老福晋满意的点头,说:“你去吧,今天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族中就有人来了。”
努达海知道他这一回来,府中必定会宾客盈门,一时之间不得不到清静了,也就此刻可以跟家里人好好的用餐饭。
从老福晋那里出来,努达海一路行走似风奔到雁姬的屋子里,一推开门,只见她盈盈立在屋当中,恍如十几年前婚礼当夜初次见到她一样,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雁姬知道努达海去了老福晋那里就会回这里来,她早安排了一众姬妾陪他用饭,见他推门进来,想着赶快说一说珞琳的事,盈盈下拜道:“将军辛苦……”一句话没说完,努达海已经将她抱在怀里!
雁姬一声惊呼卡在喉中,房前屋后的丫头嬷嬷掩着嘴蹑着脚溜个无影无踪。掩了院门房门,诺大个院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夫妻十几载,雁姬还是头回有这种失神的感觉,两辈子加起来有六十几年了,同努达海夫妻也有三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努达海像个莽夫那样拥抱她。
两人一阵荒唐。
浑身如被太阳晒透一般泛着懒洋洋的疲惫,连动一动手指都没力气。
努达海伏在她背上,细细亲吻她,抚摸她。
他低哑的唤:“雁姬……”
这声音直荡到她心底去,搔在那最痒的痒处。
她打了个寒战,努达海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自窗外透进室内的光线让雁姬一下子红了俏脸,紧张的缩手缩脚就要挣扎下床。
努达海今天凭添的勇气才会如此孟浪,平日里雁姬冷淡,他心存敬重,夫妻两人相处如对大宾,便是亲近也是三月半年难有一次,更不用提青天白日就躺在床上了。
见雁姬脸红羞恼,努达海害怕这十几年也没遇到一次的好事转眼就要离他而去,大着胆子将雁姬抱住压在身下,又是好一通缠绵。
事毕,雁姬眼皮子都在打架,强撑着不敢睡,努达海抱着她一遍遍温存。
雁姬迷迷糊糊的说:“……玉蒙她们几个……在锦绣园等你……”她还记得那群小妾等着努达海,原本是打算让她们服侍他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努达海漫不经心的答应着,他的妾都是雁姬给他娶回来的,个个绝色,有满蒙族的英气女儿,也有汉家温婉,他初时新鲜过一阵子,到后来也都一个个摞开了手。
妾也只是汉家的叫法,在草原上那就只是女奴,比不得一匹俊马,一群肥羊。
在努达海的心中,那都是一些贱婢,身份低下,她们所出的孩子,如果不是雁姬大度,只怕他早就给赶到庄子上去了,到现在居然挤了满府。
同僚中也有纳妾的,却绝没有像他这样得了这么多的孩子,就因为这个,雁姬的贤惠名声才传播开来。纳妾不算什么,能不伤害一个庶子才是真正的贤良女子。虽然努达海不在乎,但如果雁姬真的杀了他的孩子,这心里也绝对不会痛快。正因为雁姬的不在乎,他才没将那群越来越多的庶子当成一回事。
现在雁姬所出仅有骥远一子,而庶子却堆了满府都是,努达海不由得心烦,越来越不愿意见那些妾侍了。
雁姬迷糊着还不忘推他说:“……摆过……饭了……”
这是让他过去吃。努达海拉开雁姬推他的手,缓缓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看着雁姬睡了,他悄悄下床,穿上衣服走到屋外,陪嫁的嬷嬷正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立刻跪下问安。
他摆摆手要嬷嬷小声说话,问:“大格格在何处?”
他这是在问珞琳,其实珞琳是第三女,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努达海却完全不承认那两个女儿,祖谱都不记上,虽然说雁姬对庶子女宽厚,但这人心不足是常有的,努达海一直在防着那群人伤害雁姬和她的孩子。
如果一开始承认了那些庶子女的身份,只怕那群人会想要跟珞琳和骥远争一争,他身在战场,如果有一日回不来,雁姬如何对付得了这一大家子?珞琳和骥远如何对付得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雁姬不肯多想,努达海就不得不替她想。
嬷嬷回答大格格在处理家事,努达海一笑,吩咐一会福晋起来就摆上饭,他跟大格格回来一起吃。
珞琳一见努达海就笑,雁姬从小不亲近她和骥远,结果努达海倒是加倍的亲近这两个孩子,养得他们在阿玛面前无法无天。
努达海跟女儿玩笑了一会儿,见她案上摆着的东西,问:“这是在忙什么?”
珞琳说这是给几位庶子哥哥准备的议亲之事。
努达海不过随口一问,他见案上都是礼单,还以为是准备给哪家大人送礼,哪里知道居然是为了给庶子议亲?
他拿过来一看,比起骥远当年议亲也不差多少,不动声色的放下说:“这个先缓一缓,我另有安排。”
珞琳娇声娇气的跟阿玛撒娇道:“那您可记得跟额娘说,额娘原说忙完了骥远哥哥的事就开始忙这几位……哥哥的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因为努达海从来不让她叫那几个人哥哥,可是雁姬却要她叫哥哥,结果她还是听额娘的多些,只是见了努达海不免有些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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