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心头一颤，迅速关上了门，自己也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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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竖他也算是苻坚的心腹护卫，又有未曾明朗化的半子之份，便是留着，应该也是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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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苻坚已顾不得考虑还有多少人，坐起身对住奚氏，双目炯炯：“朕记得你。不言入宫一两年后，因为你们两个年纪大了，放出了宫，让你们各自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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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氏笑了起来，泪水却已纵横：“原来陛下还记得！对，夫人给了奴婢一份丰厚的妆奁，把我嫁给了信城在京中经商的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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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如今她落拓地寄居在乡间，但苻坚深信此妇人执意地找到他，绝不会只是为了诉苦，依然只盯着她，静侯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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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氏略略平静下来，继续道：“奴婢在吴家过了两三年安稳日子，生了一双儿女，怀上第三胎时，忽然安定城的赵公府有人找来，说夫人出了宫了，心情不好，要接我去住一阵。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来人带了夫人随身的臂钏，也不敢迟疑，别了夫婿儿女，去服侍我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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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公府……”苻坚呼吸不稳：“你去了安定？不言在安定？呵……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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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定却已暗暗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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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公苻双，是苻坚的弟弟，镇守于安定。他于建元三年与苻幼、苻柳等苻氏亲贵联合反叛，兵败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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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时间，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秦宫之中曾经谣传，说是死去了的苻法将桃李夫人带走，如今看来，那个带走桃李夫人的人，必是苻双无疑。他和苻法是兄弟，容貌多半有相象之处，黑夜之中很可能被人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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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奚氏随即便提及此事：“奴婢去了安定，发现夫人果然住在了赵公府上，只是不言不笑，仿若变了个人。赵公一直很喜欢她，待她极好，可夫人告诉她，想娶她，想要她，拿……拿……陛下……的……人头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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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窥伺着苻坚脸色，见他只是眉眼一跳，并无惊怒之色，方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从那时候起，赵公就常和晋公、燕公等人来往，后来果然开始举兵谋反。我一再劝夫人，行事冷静些，不要惹来杀身之祸。可夫人却笑起来，她说，是她害死了她的法哥哥，她根本就不该活着！还说……还说她好恨，竟嫁给了仇人为妻这么久！奴婢……奴婢实在不明白陛下和夫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看朝廷的兵越逼越近，不敢再呆在赵公府，就抱了小公主，偷偷跑到乡下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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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定悄悄挪坐到碧落身畔，无声地握住碧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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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神情怔忡，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僵直地跪坐着，双手冰冷，直如冰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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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已吸一口气，猛地打断了奚氏：“什么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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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氏道：“陛下不知道么？夫人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后来比奴婢晚了十天生下了一名小公主。夫人不喜欢小公主，当时便命人将她扔了。奴婢悄悄抱了过去，只让人哄她说已经扔了就完事。隔了半个月，奴婢看她一个人在哭，便又把小公主抱给她看，只说是奴婢的孩子。夫人母女天性，喜爱得不得了，从此自己将小公主带在身边了，并不知道那便是她的孩子。奴婢怕她发觉，反把自己的女儿送出了赵公府，雇了个奶娘养着，不到三个月大时，得了急病，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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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呜呜地哭道：“可怜夫人，她至死都不知道她天天抱着的女孩儿，就是她自己亲生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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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一掌击在案下，低吼道：“她死了？不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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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氏点头道：“后来奴婢打听时，朝廷军队来势汹汹，赵公让部下带夫人南走新平，先去五将山一处佛堂暂避。不久，赵公兵败被杀，陛下仁慈，未伤赵公妻儿。但夫人在五将山听闻，竟在那佛堂里……横剑自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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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刎……”苻坚喃喃念着，脸色一片灰暗，身体更是一晃，已向一边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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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定大惊，忙冲了过去，扶住苻坚，奚氏也慌乱地倒了茶来，递到苻坚唇边，熟练地按摩着苻坚的后背，为他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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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面色苍白如纸，痴了一般，只默然坐着，宛如泥雕木塑，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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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喝一口水，摇了摇手，低哑着嗓子道：“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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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朕，疲乏地坐直了身，扶了头，才勉强稳了心神，叹道：“朕早便料到，那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她一定……一定已经死了。可她又何苦，何苦如此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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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一时凝默，奚氏张了张嘴，大约想问什么，到底无法问出，流着泪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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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苻坚似振了振精神，问道：“那么，那位不言不想认的小公主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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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氏伏地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小公主六岁时，奴婢想着她金枝玉叶的，还是回到父亲身边比较妥当，省得跟着奴婢在乡间受苦。因此奴婢带了她前往长安，谁知……谁知半路遇到一股乱兵冲来，把我和小公主冲散了，奴婢寻了好久，都找不着，找不着……奴婢没法子，独自赶往长安，拿了夫人的画像作表记，要求进宫见陛下，希望陛下派人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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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皱眉道：“的确有宫廷卫尉送来不言的画像，但朕没接到求见的通禀。派人去寻找送画之人，也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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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淘沙题解：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得莫喜，失莫悲。君不见，多少千古风流人物，俱被浪淘尽，湮灭无踪。昨日是他，今日是你，明日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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