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送梁淑燕上楼,站在门口,梁淑燕忽回过头,瞧着周复兴,似是有话要讲。
周复兴温言道,“怎么了?”
梁淑燕不敢抬眼瞧他,心怦怦如小鹿乱跳,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周,周大哥……我……”
周复兴似有些预感,却见梁淑燕一下跳进房里,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只听见声若蚊蚋的一句话,“我喜欢你!”
梁淑燕只觉得脸烧得跟火炉一般,蹲在地上抱着头,半天似连呼吸都停住了。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站起身来,悄悄回头张望,从门缝里瞧见周复兴早已不在,心中未免又有些懊恼起来,也不知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有没有听见?又是害羞又是担心,一下扑到床上,拿被子捂住头,觉得自己又傻又笨,一颗芳心,忐忑不安了一夜。
周复兴的心里也颇不平静,梁淑燕的话虽轻,但他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很明白。他逃也似的下了楼,回到房里,也不知是喜是忧。他不傻,还很聪明,跟师父在江湖上历练多年,又因为学那易容术的关系,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更是不在话下。梁淑燕对他的情意,他早看出来了,但他一直装糊涂,直到刚刚那句话,终于把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开了。
周复兴联想到今天梁淑燕的反常,豁然明白,淑燕白天那句话,不是对小六说的,是对自己说的。她觉得他心里还惦记着小六,所以才那么难过。周复兴不是个无情的人,梁淑燕是个好姑娘,爽朗明快,虽然也是千金小姐,却没有多少骄纵之气。她乖巧可爱的让人不忍心伤害,所以周复兴不自觉的顺着她,甚至有些纵容她。纵容她呆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问长问短。耐烦时就回答她,不耐烦理她了,自己看书写字时,她便坐在一旁或是看书,或是做着女红,倒也不来吵他。
其实周复兴时常偷偷打量着她,好奇这小姑娘怎么黏着他?他扪心自问过许多次,自己竟然也没有真的厌烦她。甚至,他有些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特别是瞧着她苹果般红润的脸颊上挂着开心的笑容时,他的心也跟着快乐起来。
可当梁淑燕真的说出那句话,周复兴又迷惘起来,该怎么对她呢?她能不能脱离晋宫还是个未可知,即使离了宫,难道就跟着自己去亡命天涯?怎么说,她也是千金小姐,从未经过风吹日晒的,能吃得了苦么?
一时,他又拿起那小蝴蝶,心里惆怅不已,自己真的能放得下她么?
次日一早,周复兴与梁淑燕见了面,两人都有些讪讪的,不怎么敢讲话。
等到梁相国下朝归来,周复兴命人通禀,要求见他。
梁相爷换了家常衣服便过来了,“贤侄,何事呀?”
周复兴把他请进客厅坐下,才道,“相爷,您有没有办法送封信进宫里给二殿下?”
梁相国道,“送给二殿下?寻他做什么?”
周复兴道,“我与二殿下有些交情,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他。”
梁相国道,“送倒是可以,不过入宫的东西例行要拆开检查的,若是关系到什么机密,就不太方便了。”
周复兴道,“那能不能夹带?”
梁相国道,“夹带若是被查出来,可了不得。再说,找什么由头送呢,送什么东西去夹带呢?又不好递话进去,怎么能让他明白呢?”
二人正在那时思量着,梁夫人来了,见他们都在楼下,笑道,“正好,你们都在。”她回身道,“桂妈,去把二小姐也请下来。”
周复兴上前见了礼,梁夫人嗔道,“你这孩子,就是礼多。”她笑道,“后日便是端午了,‘早端午,晚中秋’,后儿一早我便安排桌酒饭,中午就在这小楼,咱一家子人聚一聚。”正说着,梁淑燕下来了,站在她娘身后。
梁相国道,“原来后日便是端午,我倒差点忘了。”
周复兴猛然想起,“我有办法了!相爷,若备些端午节的礼品,能麻烦您送进宫么?”
梁相国道,“这倒无妨,也不引人怀疑。咱们本来每逢年节都要送些东西进宫应景的,夫人,今年你准备了没?”
梁夫人道,“早准备好了,香包、粽子、雄黄酒,香艾菖蒲都准备两份,以往是送太子宫中,今年燕儿虽在家,也要送二殿下宫中一份的。”
周复兴道,“麻烦夫人命人把送给二殿下的礼物取来,我想瞧瞧。”
梁夫人忙让人去把礼物取了来,周复兴拿了个个子较大的蝴蝶形香包,递给梁淑燕道,“淑燕,麻烦你把它拆个口。”他拿出安宁给他的丝帕道,“把这丝帕塞进去,在香包外面再绣个六字。”梁淑燕会意,接了上楼去了。
梁夫人见女儿走了,才问道,“贤侄,别怪我催你,过了端午,那七七之日便要满了。燕儿也要回宫了,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周复兴道,“夫人但请宽心,小此事却急不得,要寻个合适的时机。现这传递消息,便也是为此。”
梁相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梁夫人意味深长的冲周复兴笑道,“那我这小女儿可就拜托你了。”她起身上了楼,把人遣出去,方走到女儿身边笑道,“可没事了么?”
梁淑燕脸一红道,“娘,人家正忙着呢。”
梁夫人笑道,“多大点针线,还忙呢!”她坐下问道,“昨晚你们上房顶干什么?”
梁淑燕愕道,“您怎么知道?”
梁夫人笑道,“半夜三更的,也不睡觉,跑到房顶上,还那么大声。爹娘是年纪大了,可还没老湖涂,昨晚上得亏我起来瞧了瞧,要不家丁们还以为闹贼,要进来拿人呢!”
梁淑燕脸更红了,“那你们都瞧见了?”
梁夫人笑道,“娘可不是千里眼,黑灯瞎火的,瞧得见什么?知道你跟在一起,出不了事,就让家丁们都散了。”
梁淑燕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就是在上面说说话来着。”
梁夫人笑道,“在哪儿说话不好说,偏上屋顶上说去。”她又问道,“听桂妈说,你们昨晚上吃饭了?是从屋顶上下来吃的吧?”
梁淑燕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梁夫人道,“下次再闹脾气,可也不许不吃饭了!都多大了,还这样!”
梁淑燕应了,梁夫人笑道,“快过节了,你的荷包做好没?”
梁淑燕拿出个荷包道,“娘,你瞧我做的好不好?”
梁夫人接过细瞧了,“嗯,挺好的。”她放下荷包,忽又叹气道,“等你回了宫,有样东西留在他身边,也让他有个念想。娘是真舍不得让你回宫啊,恨不得马上就带你离了晋都。”说着眼圈就湿润了。
梁淑燕头也不抬地继续做着针线,“周大哥会有办法的。”
梁夫人道,“现真可全指望他了,他若不能把你弄出来,你爹和你娘的这条老命可就算交待了。”
“娘!”梁淑燕不耐烦的皱眉道,“您别老说这些丧气话,周大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梁夫人道,“娘也盼着呢。”她忽又悄声道,“娘实告诉你,咱家的家产已经变卖大半了。”
梁淑燕道,“好端端的,变卖家产做什么?”
梁夫人道,“傻丫头,你若出了宫,爹娘能放心让你一人走么?咱们早商量好了,到时跟你们一块走!”
梁淑燕道,“那爹的官怎么办?还有姐姐,她肯定不允的。”
梁夫人道,“管不了她了!你爹那官,做不做都一样。瞧着弄得差不多的时候,咱们就告诉他。”
梁淑燕点点头,这些事反正不用她操心。
梁夫人一时笑道,“最近几日出奇的顺利,无论咱家放什么,马上就被人买走了,价钱也公道。”
梁淑燕奇道,“有这等好事?”
梁夫人道,“我都觉着象是老天在帮咱家呢,肯定是可怜我和你爹,我这些日子,在神前可烧不少香,跪了不少时辰。你爹请在前院的道士们,娘可是诚心诚意的在招待他们,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你说,是不是咱家做这法事,真感动了神明,所以来保佑咱们了?”
梁淑燕道,“说不定真是哩。不过,娘,那不是保佑晋宫国运昌隆,早延子孙的吗?”
梁夫人道,“那是官话,心里话娘对神明说了,求神明保佑咱一家大小平平安安的,你早日脱离那皇宫,嫁得如意郎君,早点让娘抱个大胖小子!”
梁淑燕嗔道,“娘!”
梁夫人笑道,“这可是最好的实话,爹娘要撑着这口气,将来抱孙子呢。不过先说好,大孙子得姓梁!”
梁淑燕的脸更红了,“娘,您都想到哪儿去了!”
梁夫人她想着美事,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花,“娘可是真盼着那一天啊。”
*****
朱景先这几日忙得很,总是早出晚归,晚饭也不回来吃了,家里就安宁和赵顶天作伴。
赵顶天道,“六姐,明日就是端午了,你想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我去给你买!”
安宁道,“也不知大哥在忙什么?他明日有没有空回来一起吃饭?”
赵顶天道,“我瞧着多半没有,再说,他四叔家就在旁边,他该去那边过节才对。”
安宁点头道,“是哦,小弟,那明日不要问大哥了,就当没这事,免得大哥为难。”
赵顶天微笑道,“反正咱俩作伴,也不会寂寞。”
安宁道,“嗯,也不知这晋都怎么过端午节的,我记得以前在吴国,是要划船赛舟,很热闹的。”
赵顶天道,“咱们南方是这样,可这北方,我可没瞧着什么河呀湖的,也不知他们怎么过节,倒是街上卖粽子艾叶的多了许多。”
安宁想了想道,“还是不要买了,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吧。小弟,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赵顶天笑道,“萝卜白菜就好!”
*****
朱兆稔瞧了朱景先一上午了,方道,“景先,你有心事?”
朱景先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抬起头来,“没有啊,四叔。”
朱兆稔也不追问,“明日是端午,你们一起来家里吃饭吧。”
朱景先想了想道,“他们就算了,我过来。”
朱兆稔沉默了半晌,还是道,“随你。”
尤掌柜进来了,“东家,那天那人又来了。”
朱兆稔眉头一皱道,“怎么又来了?我去看看。”又道,“把他们主事的请到下面客厅里,我一会儿下去。”
尤掌柜应了下去了。
朱景先道,“四叔,我陪您去。”
朱兆稔道,“不用,先晾他一会儿。”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朱兆稔才慢悠悠地起身往下走去。不过一盏茶工夫,他就上来了,面色似有些不悦。
朱景先道,“四叔,怎么了?”
朱光稔道,“景先,你来这晋都可得罪过什么人么?”
朱景先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
朱光稔皱眉道,“那就奇了,那人不是寻我,却是在寻你,追问他半天,他才道是为了什么‘君情复何似’,我也闹不明白,先把他打发走了。”
朱景先眼神一沉道,“我知道是什么人了。四叔,下次他再来,便直接领来见我吧。”
朱光稔道,“那人瞧起来,似乎是宫里的人。景先,要不要四叔做些什么?”
朱景先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却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
端午佳节。
一早,当安宁还未睁开眼睛,却闻见香草的味道。等到她睁开眼睛,推开门,却瞧见门外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香包,各种造型的都有,林林总总,五彩缤纷。楼下院子里,扎着巨大的艾虎和艾人,摆了许多鲜花,喜气洋洋,甚有节日的气氛。
晴云笑吟吟的道,“姑娘端午好!”
安宁怔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晴云道,“是大少爷吩咐人连夜摆弄的,还有这五色荷包,姑娘您配在身上,保佑您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安宁接过荷包道,“大哥呢?”
晴云道,“大少爷出去了,说今儿忙,不能回来陪你们过节了。厨房里粽子点心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过大少爷交待,那雄黄酒可不能多喝,只尝一小口便罢了吧。”她又笑道,“姑娘一会儿用了早饭,若是想出去逛逛,马车已经备好了,大少爷说,您可以和顶天少爷一起出去,只小心些,今天街上肯定人多,别走散了。”
安宁来到楼下,楼下客厅里挂起副钟馗图,摆了一桌子美食小点。
赵顶天见她来了,“六姐,你瞧,大哥怎么悄无声息的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我昨晚睡着竟一点不知道。”他打开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枚金钱道,“你瞧,这铜钱可真有意思。”
安宁打开自己的荷包,里面除了香料,也有枚金钱,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五毒依次排列在铜钱的左方,手持宝剑的钟馗耸立于钱币的右旁,“勒令”两字铸于方孔之上,精致小巧。
晴云道,“这钟馗祛五毒金钱,是我们北方过端午时佩戴的,大少爷说你们应是没见过,便也准备了。”
安宁道,“大哥真细心,什么都想到了。”眼神里却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再多的物事又怎比得上一句亲切的问候?
赵顶天道,“六姐,咱们吃了早饭,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安宁摇摇头道,“小弟,你若想去便去吧,我不想出去。”
用了早饭,安宁闷闷不乐的上了楼,赵顶天见她心情不好,便陪她聊天。
*****
梁府。
梁夫人一早便张罗着在小楼客厅里摆了酒菜,遍插艾叶菖蒲,角落里还洒了不少雄黄。梁淑燕和周复兴都在旁边帮点小忙,不多时都弄妥了,三人便等梁相国回家。
梁相国今日要先上朝,送去礼品,再向晋王晋后朝贺后方能回家。
梁淑燕从怀里取出个五彩荷包道,“周大哥,这个送你。”
周复兴低头瞧那荷包上,当中绣着只五彩燕子,极其精致,这些天一直瞧梁淑燕在做这个,可花了不少心思。他见梁夫人在场,有些不好意思接。
梁夫人笑道,“复兴,你拿着吧,这是我们晋国风俗,用五色丝线绣的荷包,端午佩着,避邪驱鬼的。燕儿,去给你周大哥系上。”
梁淑燕走上前来笑道,“周大哥,我给你系时,你可不能说话。我说好了,才许说话的。”她动手就系在周复兴的腰带上。
等她说“好了。”周复兴才问道,“方才为什么不许说话?”
梁淑燕道,“方才要是说话了,就不灵了。”
梁夫人道,“这荷包戴上了,可不能随便解下,等今年夏天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再把它解下扔进河里,会把你的灾难疾病全部带走的。”
周复兴笑道,“小侄谨记。”
梁夫人道,“燕儿,你过来,娘也给你戴一个。”
梁淑燕道,“娘,我来给你戴。”
梁夫人道,“不用你戴,你爹出门前便给娘戴了一个。”
等不多时,梁相国回来了,见周复兴笑道,“贤侄,东西我全送进去了!”
周复兴深施一礼道,“多谢相爷。”
梁相国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来来来!都坐下吧,咱们一家也坐下过节。”他和夫人坐在上首,梁淑燕挨着娘,周复兴便挨着梁相国坐下。
梁相国呵呵笑着,端起酒杯道,“来!祝大家端午吉祥,平平安安。”
周复兴忙站起身来,“小侄祝相爷、夫人身体康泰,称心如意。”
梁夫人道,“复兴啊,你别这么客气,今儿过节,咱们可没把你当外人。这样,你以后叫老爷伯父,叫我一声伯母就行了。”
梁相国道,“对,就该如此。”
周复兴只得又唤了声伯父,伯母,梁夫人这才举起酒杯道,“坐下吧,大家一起干了这一杯。”
今日喝的仍是家中自酿的米酒,甘甜芬芳,不易醉人。周复兴涉猎甚广,讲些各地端午风俗,跟端午有关的趣事逸闻,听得梁相国不住点头,连梁夫人和梁淑燕都频频举杯,一家子和乐融融,自是不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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